楚贤岸也是好笑:“谢茂颁了圣旨暂停西河三十年科举,西河的书生都疯了。又课西河商籍三倍重税,巨贾小商也都活不下去。”他嗅着杯中茶香,湿润的香气让他面色微漾,“只一件事我想不通。”
白崇安问道:“何事?”
“展江在等什么?”楚贤岸道。
白崇安不解:“他等什么?”
“这几日咱们已经打下来四个县了。整个河阳郡才多少个县?照着咱们的气势,整个河阳郡够咱们打几天?展江是河阳郡最大的武官,河阳郡丢了四个县了,他不着急收复失地,平定叛乱?丢一个晴方县,该死的是左魏庐,再丢一个常道县,该死的就是他展江了。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楚贤岸说的是谢朝的官场规则。县属出了民乱,县令必死无疑。两个县前后都出了事,郡守与守备不即刻把事态按下来,一样也是死罪。
现在河阳郡都丢了四个县了,展江带着兵还是对晴方县围而不打,他脑子进水了?
白崇安才觉得这其中不对,霍地站起:“等援兵?”
楚贤岸叹息道:“只怕援兵早就到了。”
“大公子,大公子!小勺送来急报!”
突然有小厮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带血的书信,背后跟着两个健壮的家丁,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进来。
白崇安连忙起身,问道:“快拿来!”
小勺是白夜清身边的心腹书童,弄成这样狼狈的模样,可见是白夜清出事了!
他一边拆信,一边问近乎昏迷的小勺:“清儿可好?他在何处?”
小勺又惊又累近乎虚脱,闻言却还是双眼一木,直愣愣地说:“少爷,少爷死了!”
白崇安僵在当场,手里的书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盯着小勺,难以置信地说:“死了?”
“他们把少爷砍死,放在马背上,一路带进城合阳城,抬给管家大爷看。”小勺两眼直勾勾地,“少爷的血流了一路,流到合阳城都没有血了。少爷没有手,少爷没有脚,他们把少爷抬到管家,又抬到仓家……所有人都来看少爷。”
这少年直愣愣不带一丝感情的描述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白崇安怒道:“住口!你住口!”
不等小勺住口,他这样健壮勇武之人,竟然一瞬间面如金纸,直挺挺向后仰倒。
屋内小厮楚贤岸都上前七手八脚把白崇安扶住,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终于把人掐醒了过来。白崇安醒来青筋鼓起,狠狠握住拳头,两眼积蓄泪水,问道:“信呢?清儿给我的信呢?”
小厮忙把落在地上的书信拾起,送到他手里。
他展开书信一看,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是白夜清写得极熟稔冷峻的瘦金体。
只有一句话,弟死养恩尽,望兄珍重。
听见白夜清死亡的噩耗白崇安没有哭,看见这一纸遗嘱,白崇安豆大眼泪簌簌而下!
白夜清很早就在攒银子,攒门路,早几年就劝过他,要他离开白家。白夜清很聪明,从小就聪明,他知道白家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他年轻轻就立功无数,试图尽早还清义父的养育之恩,早早离开白家,自谋生路。
可是,白崇安始终不肯走。
白崇安一次次告诉白夜清,养父深恩大如天,此生此世不会背弃白家。
他明知道白夜清痴恋自己,明知道白夜清舍不得离开自己,他凭此为白家留住了白夜清。
白显宏一生收养了六十三名义子,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排行第一的大公子白崇安,就是白显宏的亲儿子。白崇安的母亲是拜月狄人,狄人卑贱,不为世家所容,所以,她以奶母的身份养大了白崇安,白显宏则宽宏仁厚地收养了白崇安。
所以白崇安绝对不会离开白家,他也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父亲。
他不止自己留了下来,还绊住了渴望自由的白夜清。
白夜清到死都不知道他是白显宏的亲儿子,临死都在为他考虑,劝他离开白家。
清儿还了白家一条命,哥哥,你可以走了。
无尽的愧悔痛苦撕扯着白崇安,他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沾了小勺鲜血的信纸上,白夜清用的自然是好纸,用的自然是好墨,漂亮劲冷的瘦金字体被泪水打湿也没有一丝晕开,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刻进了白崇安的心底,鲜血淋漓。
“我要替清儿报仇。”白崇安擦去脸颊淋漓的泪水,声音带着无法化解的仇恨。
楚贤岸惊讶地说:“你可看清楚了?二公子叫你‘珍重’。”
“我知道他叫我逃命。”白崇安了解自己的义弟,他目光沉痛地盯着小勺,说,“清儿给了你两封信。他活着,给我另一封,死了,就给我这一封。对不对?”
小勺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少爷说,他回不来,就给大少爷这封信。他回来了,亲自来见大少爷。”
白崇安眼睛又红了,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清儿爱慕我,他时时刻刻都想和我在一处。
“你总该相信二公子的判断。他既然叫你逃跑,可见事情是不好了。”楚贤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