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衣长安只要开始了计划,有了动作,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史上成功的谋逆计划只有两种,要么出其不备,要么大势所趋。但凡皇权稳固的情况下,皇帝也知道了某人想“谋逆”,根本就不会出现查无实证的局面。毕竟造反是个团队本,单刷干不了。
“您这话说得可笑。”
“我在凉州,无非挣点小钱。”
“我干的事,朝廷哪家高官贵戚不曾干?”
“无非是他们要脸面,叫族人经手,叫家仆帮办,叫不掌家的庶子出面支应……”
说到这里,他满脸自嘲讥笑,“也甭说我这长房长孙不要脸,亲自出手与民争利。”
“如今镇国公府世子是小叔。他是嫡支,我是庶支,论理可不就该我出面了么?”
衣长安似乎连想都没想过他犯的是参与夺嫡谋逆之事,对衣飞石说话也是理直气壮,一心一意觉得衣飞石就是来找茬杀他的。
这让衣飞石心中疑窦渐生,真冤枉他了?又怀疑衣长安是否故意装疯卖傻?
他其实并没有衣长安夺嫡谋逆的准确证据,也不知道衣长安具体做了什么。衣飞石一路从京城杀到赤峰城来,全凭他对皇帝的判断。换句话说,他相信的其实是皇帝的判断。
我错想了陛下的意思,还是陛下错疑了安儿?
这个念头只在衣飞石心头掠过短短一瞬,很快就消失了。他依然选择了对自己和皇帝的笃信。
他不信自己会误会皇帝。更不相信皇帝会错杀人。
——这么多年,皇帝从未错杀任何人。
“你还有一次说话的机会。”衣飞石下最后通牒。
衣长安耻笑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说我不该死,你要训我不知悔改。我说我该死,可不正中你下怀?好吧,既然你非要假惺惺地问我——”
他揉了揉自己肿大的脸颊,吐出口中残血,走近衣飞石跟前,与他四目相对。
“二叔,你杀我爹我娘,跟皇帝换了二十年荣宠。我?只怕没那么大的体面。能给你续个三五年吧?那时候你也才将将不惑之年。”
“是不是就要杀小叔,杀小叔的儿子啦?”衣长安恶毒地问。
衣飞石心中杀意已生,看着他那张太过肖似衣尚予的脸,血脉相连的感觉让衣飞石想起他早逝的父亲。毕竟是长兄遗下的血脉,说一不二的衣飞石松了口,又问了一次:“说,还是不说?——不肯说,就留遗言吧。”
衣长安笑了笑,说:“行,那我说了。我名下产业都留给宁儿,现银、珠宝、古董、字画,给我婆娘,叫她自去改嫁,不必空守。”
“我说完了。”
“你来杀我呀?”
呀字尾音拖长,还未落下便戛然而止。
衣飞石似乎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连习武之人出拳时常有的劲风都未卷起,衣长安就直挺挺倒下了。
“手下留——”
龙幼株连滚带爬地带着人冲了进来,扶着她的是两个衣家听风营老卒。
龙幼株先随谢洛出发,沿途换马不换人,跑得极其拼命,所以能与行军奇快的听风营同路而行。她与听风营其实都比不得衣季常喊冤,又和衣长安打了一会儿嘴皮子官司,这才走了个前后脚。
紧赶慢赶累得半死不活终于赶到了,结果,就看见衣长安倒在衣飞石的拂袖之间。
就龙幼株这样见多识广的定力,也被衣飞石的心狠手辣吓住了。这可是衣长安,是衣飞石的亲侄儿,死了爹的亲侄儿,不是随便哪里的阿猫阿狗。就这么干脆利索地杀了?
衣飞石很意外会在此处看见她:“你这是……?”
听风营老卒上前施礼,道:“二爷,属下等奉命前来。”
衣飞石皱眉道:“说。”
“老爷吩咐,陛下有旨,‘此事不与襄国公相干’。请二爷看着办。”
话是这么说,那听风营的几个老卒就一步一步挪到衣长安身边,其中一人悄悄抚摸衣长安颈项,发现脉搏还跃动,只是被击晕了过去,就守在衣长安身边不动了。
衣尚予的态度也很明确,若孙儿确实涉嫌弑君,杀了也就杀了。
若只是夺嫡……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出继了一个儿子,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这样历经三朝的宿将,见多了谋储夺嫡之事,也没见哪个皇帝把党人全部赶尽杀绝吧?
“司尊既然来了,不妨与我细说。”衣飞石没有即刻杀了衣长安,是怕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