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只得跟出门去,说:“侧殿我是不去了,我跟你去茶房喝碗青草汤吧。”
侧殿的茶房挺大,不止给侧殿送茶水,也负责侍奉太极殿里的皇帝御用。
不过,这间茶房里就没什么软垫软椅了,只有一个在灶前看火的小板凳,四四方方两个巴掌大,也就搁半边屁股。衣飞石也不嫌弃,就在这个板凳上坐了,青草汤还没喝进嘴,就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跑进来,给他回话:“圣人有话给清溪侯。”
衣飞石起身要跪下,小太监忙道:“圣人说,清溪侯不必拜领。”
“臣在。”
“圣人说,你去告诉清溪侯,朕先往长信宫拜见母后,叫他安心歇息,不必局促。有事吩咐赵从贵。钦此。”
“臣遵旨。”
小太监传完口谕,衣飞石摸摸袖子要给打赏,赵从贵一脚把那嬉皮笑脸的小太监踹出门去,满脸谄媚讨好:“都是咱们自家的奴才,哪里用得着这个?侯爷,您坐,快请坐。”
门外远远看着的王从富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狗腿子,就会拍马屁!
衣飞石捧着玉碗微热的青草汤,坐在茶房里小小的板凳上,看着小窗外艳阳下一片缟素,心中也有些茫然。这就……尘埃落定了吗?
长信宫。
淑太妃一身素服,和往常一样闲适从容地坐在东首的美人榻上。
她的长信宫可不像从前那样门庭冷落,不时就有太监、宫人、羽林内卫与二十四司女官穿行其间。谢茂在前朝指挥文武百官,她在后宫掌控着整个禁中。她也不必凤冠翟衣,南面高踞,就是这样悠闲散淡的妆容行止,依然无损她如今谢朝第一份至高无上的尊贵。
“娘娘,陛下驾到。”大宫女前来禀报。
谢茂出行虽没有天子仪仗,出入的声势已近天子威仪。——如今是嗣皇帝,虽没进行登基大典,可该带的侍卫总要带齐吧?出入的规制都要重新丈量吧?抬脚就是前呼后拥。
不等淑太妃起身,谢茂已经留下侍卫在殿外,独自一人疾步上前,深深叩拜于地。
“儿臣拜见阿娘!”
谢茂口中咬着“儿臣”二字,混了几辈子的老流氓,竟然忍不住双眼发热。
重生好几次,他还是第一次向淑太妃称臣。为何?因为淑太妃是个妾!她不是君,哪怕谢芝破例抬她住在太后寝居的长信宫,在礼法上她也只是个太妃。身为皇子王爷的谢茂,不能对她称臣。她不配!
前世熬死了谢芝之后,谢茂倒是能给淑太妃上皇太后尊号了,淑太妃一条白绫自挂了!
谢茂至今都不知道淑太妃为何要在他登基前自缢,或许,是谢芝临死前留了什么遗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直在误解他的母亲,这位为他牺牲隐忍了几辈子的母亲,竟从来没在他跟前尊贵过。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谢茂咬着牙说了一句“儿臣”,淑太妃就明白了他的憋屈。
“细枝末节罢了,迟早都有的,何必做女儿姿态?”淑太妃虽这么说,眼中却是亮莹莹的,隐隐带着一抹湿润。她亲手扶谢茂起身,从大宫女手里接过写好的一张字帖,“阿娘早就准备好了,你看,哪个好?”
谢茂接过来一看,上边写满了什么“神圣大成”“慈文仁寿”……大约就是她自己拟定的皇太后徽号。这当然也不是不行,就是神圣皇太后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好好笑。谢茂干咳一声,说:“我看都挺好。反正是上尊号,别人四字八字,阿娘就全部用上又怎么了?”
淑太妃翻个白眼,道:“全用了,以后上谥号怎么办?没地儿加了。”
谢茂心肝一颤,猛地握住她的手:“阿娘。”怎么就突然说到谥号上了,“您还年轻,您要长乐千秋,儿臣还要伺候您七十年八十年……”
淑太妃很奇怪地看着他:“平日你最不知忌讳,今儿是怎么了?”有些担心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被你皇兄……吓到了?”
“儿臣自己不知忌讳也罢了,阿娘千万要圣寿长安。”谢茂想着,用笔在字帖上写了“神圣仁寿”四个字,“阿娘且待三日,儿臣就为阿娘上皇太后尊号。”
“神圣仁寿皇太后。”淑太妃念叨一句,觉得儿子给的尊号美极了,“嗯,这个好。我儿真聪明。”
明明就是搁您自己拟的尊号里圈的。谢茂看着淑太妃笑眯眯的双眼,觉得他这个很彪悍的妈短时间内有变傻的倾向。淑太妃就放下字帖,说:“给你几个侄儿、宗室王爷、文武百官的恩旨加封,这些都不着急。你皇兄的丧礼也不着急。”
淑太妃说完了这一句,就看着谢茂。这是她对谢茂的第一场考题。
谢茂很清楚。他这个亲妈不是好惹的,单从她策划搞皇位却半点不让自己插手就可以看出,搞到手的江山若他拿不住,淑太妃必然要临朝称制,让儿子靠边站。
若是淑太妃真有野心想要做武则天,谢茂愿意立马禅位给她。不过,单从淑太妃前几世对他小心翼翼的爱护来看,她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一位能为了儿子委曲求全憋死在深宫中的母亲,绝不会在皇位与儿子之间选择皇位。
所以,她对谢茂的考校,并非是争夺权位,这仅仅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全。
——你能做得好,妈妈扶你一程。你若做不好,你就玩儿去吧,妈妈帮你做。
简直是溺爱。
谢茂又不是真熊孩子,逮着个没脾气的亲妈就可劲儿啃老。淑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