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摘星楼内灯火通明,眼前一轮明月,足下淼淼清波,配合着嫦娥古雅缥缈的吟唱声,坐在步莲台上,就似处在繁华红尘与清静天穹之间,握住了这一脉旋转天地的灵犀。
进一步超凡出尘,藐视万古,退一步十丈软红,满眼繁华。
太后痴痴地望着清澄寂寥的孤清冷月,半晌才轻叹一声:“进退之间,何其难也。”
谢茂也为此情此景感动,不过,他是重生了好几次的人了,不管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两种选择他都做了足够多次。见太后眼眸莹莹似有泪光,他执酒离席到太后身边,屈膝蹭了个位置,搂着阿娘的肩膀,认真地说:“朕与阿娘富有四海,进也可,退也可。”
他双手敬奉,再次向太后祝酒,“儿臣愿太后长乐无极。”
“好。”太后举杯,“儿与阿娘满饮此盏。”
谢茂蹭到太后席上就不肯回去了,宫人只得把他的食案也拼了过来,另外给他铺好坐席。
他在旁人面前都端起架子,轻易不肯示弱。只有在太后面前,偶然还要同母亲央求一句,权作彩衣娱亲了。太后偏偏最喜欢他撒无赖,常常是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着向儿子妥协。
这两人堪称母子相处的典范,都是在宫闱厮混一辈子的老油条,情商极高,相处时既亲昵,又不会碰触到彼此心底的红线,都在真心实意地为了对方着想,不会矫情也不会刻意。谢茂偶然还要讲个冷笑话,逗得太后花枝乱颤。
谢茂与太后都以为醉酒的衣飞石已经睡着了,也都尽力放轻了声音。
然而,醉酒并未让衣飞石松懈。他是浑身发软,不代表他脑子糊了。这种地方,他就算再难受也不可能真的心肝大到睡着啊。
耳畔除了隐隐约约的乐声,皇帝与太后近在咫尺的笑语哪里逃得过他的耳力?
他觉得他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毕竟,梨馥长公主只是不喜欢他一人,对衣飞金、衣琉璃和两个双胞胎都很好,堪称慈母。若谈羡慕嫉妒,他最该羡慕嫉妒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兄妹。
他就是觉得,刚才太后轻轻摸他额头的手,凉凉的,低低垂问他的声音,软软的……
被阿娘疼爱的滋味,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衣飞石只能闷在被褥间笨拙地设想。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温柔的年长妇人。梨馥长公主身边的仆妇都奉命责罚过他,见面也是目不斜视,深怕和他走得近了,会触怒梨馥长公主。外人家的仆妇又哪里敢接近他这样身份的公子?他爱护小妹衣琉璃,也庇护过原明娇,可是,没有阿娘辈的妇人疼爱过他。
太乐署原本准备了歌舞,前来请示,太后道:“那小醉猫在睡觉呢,罢了。”
谢茂赔笑:“实在没想到小衣量浅如此。他阿爹就能喝,十坛子莲花白面不改色。”
“总是玉泉白太烈了些。好好儿想带孩子来吃个团圆饭,饭还没吃就撂倒了,唉。”
太后搁下酒盅,返身弯腰看了看衣飞石,这才发现衣飞石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衣飞石真没有故意露出乞怜之态。他能对皇帝装,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对自己有善意。对着太后他装什么可怜?找抽么?
可是,他今天这身装扮实在太显小了,又红着脸,眼里闷着一点儿醉酒后的惺忪,落在太后眼中就是特别可怜。
太后很少和孩子亲昵。连谢茂小时候都是杨皇后帮着养大的。不是她不愿意看孩子,而是身体、局势,都不允许她分心去照顾孩子。一眨眼,儿子就在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再不会伸手要抱要亲,也不会用那种全身心倚赖的目光期盼地看着自己。
谢茂也会故意蹬了鞋子上太后坐榻胡乱歪着,可他毕竟是重生了几次的人,再怎么装,眼底都不会有那份少年才有的纯真,更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期期艾艾地期盼着母亲的疼爱。
他对太后的感情,更多是报答和守护——谢谢阿娘为朕做了这么多,以后都交给朕了。
憋得太后一腔母爱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死命怼敢和儿子作对的人。
这样月色溶溶的秋夜,突然多了个长得不比儿子难看,还肯睡在自己席上,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少年——这少年还是儿子不立后纳妃非要携手的“男媳妇”,太后一颗心霎时间就软得不行。
刚才还是看着儿子的面子,故意装出来的亲昵,这会儿是真的心软了。
“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着?难受吗?”太后又伸手摸摸衣飞石的红红的脸颊,见他嘴唇干燥紧绷,显然是酒后渴水,一挥手,知机的大宫女就去端了茶来,“起来喝一口。”
衣飞石躺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赶忙借机起来,低头道:“卑职睡醒了。谢太后垂问。”
他也是真的渴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谢茂还要再给,太后就不许:“牛饮伤身,歇一歇再进。”
谢茂也关切的看着自家的小少年,问道:“饿不饿?快来,有你喜欢的炙小羊。”
又被太后一句话否决:“才受了杖没几日,吃的都是些什么?不许吃炙羊。”伸手给衣飞石掖了掖领口,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给你留了炮豚肉糜,小火煨着,吃吧。”
谢茂被训得讪讪的。他自己就不怎么讲究,又宠爱衣飞石,这几天去大理寺带的宵夜全是衣飞石爱吃的烤羊烧鸡,实则对衣飞石的杖伤大有妨碍。不过,这年月耕牛禁食,衣飞石就爱吃个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