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两人相谈甚欢。早在白天,皇帝已命人为周逊在偏殿中收拾好了屋子,周逊在此睡下即可。他睡偏殿、皇帝睡主殿。
然而在旁人看来,便是皇帝再度宿在了周逊这里。
深夜,宫中传来一声巨响。
“皇上,”第二天一早,两人用早膳时小邓子回报道,“钟粹宫那边拿来了修建的单子。”
“钟粹宫?”
“回皇上,是赵贵妃所居的宫殿。”
皇帝愣了愣,停下筷子:“他怎么好意思……不,他要修建什么?你确定是修建,不是讨要古董珠宝?”
小邓子道:“回皇上的话,修柱子。”
皇帝:“柱子??”
小邓子道:“皇上,昨夜赵贵妃听闻您宿在周公子这里,回去后就气得砸断了一根柱子。”
皇帝:………………………………
“得找个由头。”周逊听见皇帝飘忽的声音,“发泄一下他过剩的精力。”
他的表情呆呆的,看着像是被雷劈了一遭。周逊觉得他这个表情挺好玩的。
“就你幸灾乐祸。”皇帝对他道。
周逊:?
“有吗?”
皇帝:“我感觉你心里在笑我……朋友有难不为之担忧,还笑,这是真正的好朋友该做的事情吗?”
周逊:……
他们都知道彼此在开玩笑,周逊于是喝了口茶,掩盖住自己忍不住抽动的嘴角。
早膳后,皇帝照例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御书房——且带上周逊。小李子见皇帝如此勤政,非常有眼色地将原定今日原定的宫里戏班子的演出推迟延后。
“把木兰香点上。”皇帝对小李子道,接着,他又命人搬来“沙发”,“你坐。”
周逊也不推拒,施施然坐下。
书桌上照例是许多奏折,对于朝中之事,事无巨细,皇帝都要亲自批一顿。皇帝将奏折搬过来,对周逊道:“现在对朝廷里还不够了解,等找到绝对可用的人、把监督机制建立好后,我这儿事情就能少许多了。”
周逊点了点头。
皇帝批折子,周逊便替他将奏折分成几类,分门别类的排好、并以短时间写好备注。皇帝对周逊似乎极为信任,无论大事小事,都要问过他一遍、才做决定。
皇帝连续在几本拍马屁的奏折上写完“已阅”二字后,终于烦躁得打了个哈欠。周逊看他这样,于是道:“既然批语都是一样的,皇上不妨试试简便些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愣了愣,在和周逊对视间眼前一亮,“有道理!”
下午,小李子端来了新刻的四个印章。皇帝握着印章,开始“唰唰”地盖章。
四个印章上分别刻着“已阅”“已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很可,陆陆陆”和一个……
诡异的人脸。
这个人脸似乎在笑,笑容间却满是尖刻与嘲讽,眉目间透漏着三分不屑三分冷淡、两分傲慢两分看破红尘。
周逊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在一本歌功颂德、拍马屁无所不用其极的奏折上按下了这个表情。
周逊:“这个表情是……”
皇帝:“黄豆微笑。”
至于那些被打上了“已移交有关部门”处理的折子,皇帝全部拿来与周逊讨论了一番。周逊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有关部门”。
他不明白皇帝为何对自己如此信任,然而他已经下定决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士为知己者死。
“喏,这本。”皇帝将其中一本折子递给他,“西洲疫病。”
西洲地处景朝边陲地区,与大凉相邻。西洲中人多为牧民,靠畜牧为生。畜牧业发达,农业、商业、手工业不发达。西洲居民多迷信当地大巫,文化水平较低、文字普及度也不高。他们生活作风不太好,也没有什么良好的卫生习惯。
西洲的信息在周逊的脑海里闪过,他接过折子。
折子上是熟悉的字迹。
——周采的字迹。
西洲气候湿热,兼多树林、沼泽,每至春夏时节,便是疫病的高发期。周采上这道折子便是为了请皇上派遣更多医生前往西洲,开设医馆治病救人。
周逊依稀记得一年前西洲便有过这一遭。当时周采也是上书,请皇帝派遣太医前往西洲,并斥巨资设置了大大小小的医馆。
他能知道这件事,自然是王爷向他提起的。王爷无不感慨地说:“阿采当真是心善,朝堂上谈及西洲人时,数次更咽。反观那太医院中的太医,平时拿着皇家俸禄,临到需要时便一个个推三阻四,不肯过去。”
周逊记得那时是一个秋天,他在旁边冷笑一声道:“周采若是真的心善,他自己怎么不领队去西洲?”
“你!”
“只教别人去,流几滴猫尿,动动嘴皮子的善良,谁也能做到。”
王爷阴鸷地看着周逊,周逊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怎么,又要把我打一顿吗?”
“你若是有你哥哥一半的柔和善良,罢了。”
王爷拂袖而去,周逊记得,那似乎是他刚入府不久后的事。
那时他刚用瓷器碎片割了脉,被太医救回来,没死成。王爷那次来找他,本是为了求和。
然而既然最初便是错的,于周逊而言,就没有“和”的道理。
……既然不过一年前便派过太医去西洲,怎么一年后又要派?
皇帝对周采的这封折子似乎很满意,上面盖了“很可,陆陆陆”的印章。
“我记得不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