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在下,白于行站在檐下,头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一盆又一盆猩红的水杯端出来,屋子里面,是昏迷的陆显道,和闻讯赶来、拭着眼泪的福康公主。
老陆站在福康公主的身边,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白于行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局外人。许久之后,他看见章灵素出来,他张了张嘴,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侠盗这一刻却一句话都不敢问。
他生怕问到不好的消息。
“陆大人还好,他受了伤……或许一会儿就能醒了。”
白于行将章灵素话里所有的伤情描述都撇开。他只听见陆显道快醒了,他什么也不管,便冲了进去。
福康公主和老陆原本在陆显道的床头嘘寒问暖,见白于行来了,便退了出去。
白于行站在他的床榻旁,怔怔地看着他。
床榻上躺着俊秀的青年,他一贯梳起来的长发放了下来,身上也再没穿着那身深红色的官服,而是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衣服上依旧有伤口留下的血迹。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修长的搭在外面的手指也苍白,看起来居然有几分濒死般的易碎的柔弱感。
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还死死地看着床顶,愤怒,绝望,恨意……
白于行试着和他说话。他没有出声。
“杨三死了。”许久之后,他才听见陆显道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大哥。”
杨三是个资历很老的绛卫,在许多年前陆显道刚进入卫所时,他就常常照顾他。
“明明再过一年他就辞官了的……可他死了。”他听见陆显道的牙齿咯咯作响,“是秦良,是秦良杀了他……”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见陆显道挣扎着仿佛要坐起来,白于行大喝一声,把他按回了榻上,“你要做什么?”
“抓住他,杀了他……”陆显道的眼睛发直。
白于行好说歹说,才让陆显道又睡了下去。他从来没有那么耐心过哄人。他甚至发现陆显道睡着时远没有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他闭着眼,蹙着眉,像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报仇,我要报仇……”直至陆显道睡下去时,白于行也看见他的嘴型一动一动,像是梦呓。
他从房间里出来,听见外面的回廊里,福康公主在低低地哭。他听见福康公主道:“如果不是我以前一直放不下,让他看见秦良的画像,他也不会……他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和你就是因为秦良还活着,没办法报仇,所以放不下他,所以才不亲近才冷淡。后来他才去当了绛卫。我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居然成了他的心结。如今也害得他……”
“不是你的错。”老陆抱着她,安慰道,“一开始娶你时,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知道这孩子重情重义,杨三当初是带他的师父,他如今一定……我知道他的,他很固执的,我……”
白于行离开了公主府。他走在路上,空空落落的,满脑子都是受伤的陆显道,和福康公主的泪水。
他想着陆显道那苍白的脸。过去他第一次看见他的脸,只觉得他高高在上。可这一刻他却仿佛希望他永远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样子,光是想到他躺在被子里,虚弱得丝毫不神气活现的模样,他心里就一揪一揪地疼。
他心里的陆显道,应该永远是那个冷着脸的红衣青年的。
……
陆显道遇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周逊和皇帝的耳朵里。
这件事说来也是很巧。秦良发现路引出了问题,出不了大景,便回来找林嫣。他自以为林嫣必然刺杀皇帝,于是便到了跟随□□的队伍里去,却没想到被陆显道撞见。
他终究还是靠着侍卫的帮助逃了出去,成了一只丧家犬,过程中的反抗则重伤了陆显道,并害死了前来找陆显道的杨三。
周逊立刻下令命所有人追查此事,誓要将秦良捉拿归案。在布置好一切后,他去了幽篁巷一趟。
林嫣死后,沈老头又搬回了幽篁巷里。他推开门帘,看见沈老头坐在书店中,对他静静地笑了。
倒是沈老头有些局促,他轻咳了一声,和周逊到后院里去坐着喝茶了。
“你母亲她……”
“她的尸首,我已经命人安葬在江州了。她生前不希望北魏的军队打到江州,死后也该魂归故里。”周逊道,“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去云州一趟。看看当年那名守卫是否还在,再将其他林家人的坟茔一同迁回江州来。”
沈老头沉默了许久,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悲惨。但现在不一样了。”周逊说着说着,突然笑了。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是沉浸了一整个世界的阳光:“我有了一个名字,一个很好的名字。”
沈老头怔了怔,许久之后,他也笑了。
“……师父原本是想死在那里的,对吗?”周逊轻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林嫣的儿子了吧?”
“是。”许久之后,沈老头轻轻道,“我对林家有愧。当时我走得太匆忙,并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他们的下场竟然会这么惨烈。”
“我活了这么多年,活也活够了。在乎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归宿——这很好,虽然还有一些事情不能知道,但已经够了。”沈老头笑了笑,“能活到现在,已经值得了。”
“真的够了吗?”
“什么?”
“您真的觉得就这样,已经值得了吗?就这样死了,什么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