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消散,只有民西村的牌匾借着路灯隐约可辨。
傻七关上车门,司机探出半个脑袋,朝他伸手——“大赢。”
“大赢。”傻七笑开,回头抓住司机满是老茧的手掌。
(46)
傻七驾轻就熟地走进民西的围墙之内,转进小巷再入阁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他还四下看了一圈。十点钟的方向是八爪鱼的军火库,而他要去的则是自己三点钟方向的地方。
他拉开棋牌室的帘子一路往下走,打开铁门,静谧便瞬间成了喧嚣。轮盘哗啦啦地滚动,赌徒的呐喊几乎点燃闷臭的空气。
他径直走过牌桌和轮盘,再来到第二扇铁门前。
他用力地锤击铁门,门口便拉开一道口。
他说,我是傻七,我来吃饭。
门后的锁一道一道打开,傻七走入,扬起双手。手枪被摸走,皮带被抽开,鞋子脱掉磕了磕再用探测仪扫一下,傻七便得了自由。
他上到三楼,喧嚣便被抛在身后。门牌上写着的数字已经开始掉漆,傻七敲一敲,停一会,再敲一敲,直到门锁打开,一个持枪的人让他进来,而后自己再侧身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有傻七和对面的男人。
“你不用亲自来见我,”傻七对背对自己的男人道,“人多口杂,谁知道哪一个就成了叛徒。”
男人笑开,转过身来。
那一枚大金戒指接着晦暗的光线晃动,而后点了点面前的椅子,让傻七坐下。
与此同时,八爪鱼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的手立即伸到枕头下,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心又定了一点点。
他坐在床上回神,用力地掐着眉心。
而后再深深地呼吸着,让左胸的疼痛慢慢减缓。
他梦到了家乡,妈的,他怎么又梦到了那里。
他已经离开家乡二十余年了,他不应该还有那么深刻的记忆。可那些草叶和树木就像长在他的灵魂上,根须c-h-a得又深又紧,让他像被绳索捆住一般,一旦入梦,便不得安宁。
他翻身起来找药,送着水又灌下两枚安定。
他看了一眼时间,突然觉得医生都他妈是废物。两枚安定只够他睡两个小时,那他妈下一次再睡,是不是要把整瓶药都灌下去。
柜子里全是吃空的安神药瓶,他从空瓶子里翻出一盒烟,走到窗边。
窗外的狼国发出一阵一阵的鼾声,可他的耳边却嘈杂无比。
他的眼前晃动着梦里的影像,哪怕他已经醒来,梦魇也不肯给他片刻的喘息。
他又想起了那个院子,那个长满了青草和太阳花,门口一棵大血桐的院子。阳光无比灿烂,从血桐的叶片中打下来像撒了一地的金币。风一吹,金币似能发出声响。
小时候他喜欢追着这些金币跑,父母笑骂这逼崽子以后是守财奴的命。
可他不是守财奴,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成为守财奴的机会。
因为他的金币被染红了,从此他便不再识得血桐的真面。
他看着父亲被驻扎队拉走,就走过那一例的光斑。他被殴打出的血沾在草叶上,让金币变得狰狞无比。
父亲说,我不是兵,为什么要带走我,我只是个生意人。我求求你,我孩子还很小,我给钱,你们要多少钱,我给钱。
枪托打在男人的后背,钱的字音便没能发完。
可他还要弓起背继续说话,于是下一枪托又狠狠落下。
母亲哭着跑出去,她拽着父亲的裤腿,再抱住他的小腿,然后抱住他的腰,为他挡着又一记狠砸。
于是她也趴下了。
驻扎队的人喷着口水和恶臭,抵着母亲的脸打量。他说,男人不上战场,长j-i`巴有什么用。有钱,老子更有钱,有钱还他妈不是派到你们这逼地方来,你站开点,不站开,我他妈连你一起带走。
母亲不让,她更用力地抱着丈夫。
于是枪托再砸,鲜血从男人和女人的嘴边溢出。像秋天里血桐的叶子一样鲜艳。
八爪鱼扒拉着门框,一瞬间画面便成了模糊的影像。
他好像也跑过去了,又好像吓得腿软无法动弹。
他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污渍,他抬起头看枪托,看驻扎队员,看血桐的叶片,还有叶片缝隙中越来越刺目的阳光。
然后,那一枚蛇国的军徽烫伤了他的眼球,于是眼前的景象更加破碎,更加凌乱。
(47)
“照片已经给了?”老蛇给了傻七一根烟,还顺手把桌面的茶递过去。
“给了,”傻七擦亮火机点燃,呼出一口烟雾,顿了顿,道,“一周后应该会进行第一次任务。”
那天随同老蛇去南厂的关键人员中,排得上名号的有四个,表面上全为激进派成员,实则不用说,和老蛇走得密切的定然是保守派。
两名南厂管理人员,一个管辖南厂的安保总监,一个桥锁军区的副司令。
八爪鱼的命令一定是从南厂的管理人员入手,毕竟杀掉安保总监容易引起s_ao乱,而杀掉副司令——太大,还不敢动。
“安排他们外出学习吧,”傻七说,“不然必死无疑。”
但老蛇却摇摇头,道——“不用,八爪鱼怎么说就怎么做。”
这话傻七听不明白了。
这段日子激进派总共搞了两次爆炸,三次纵火,三次游行抗议,还有数不清的宣讲。更不用说类似指派给傻七的这类暗杀任务,几个月来铲掉了十来个保守派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