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一顿,半晌,忽就垂目微笑道:“是啊,你说的对,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宝相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啊……”
……
青元教。
已是春浓时分,日光淡淡如薄纱一般,自天空中垂落,在地上柔柔蔓延开来,将一切都渲染上几分轻薄的暖意,师倾涯站在楼上,长袖飘飘,风神曼妙,一只手扶着面前光滑的护栏,向远处望去,清风吹在脸上,杂糅着一丝淡淡的花木馨香,让人的心情不由得格外地宁静。
周围如同冠盖一般茂盛的大树不知几何,都是至少百年的树木,自极远处辗转运来,虽然耗资巨万,但看起来的确赏心悦目,未几,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倾涯。”师倾涯回身看去,见晏长河匆匆走来,笑道:“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来,我宫中有父皇刚赏下来的好茶,是南瞻州送来的贡品,我尝着确实不错,你也试试,走罢。”
师倾涯眼下没什么事,自是无可不可,两人便相携而出,到了外面登上晏长河的车子,一时经过大多由王公贵族官员等居住的内城,街上便随处可见有不少年轻人衣衫妍绣,服饰鲜华,或乘车或骑马,带了护卫豪奴,结伴出游,眼下是春暖时节,的确是游玩踏春的好时候,师倾涯看着车外熙熙攘攘的光景,心情一片宁和,不过正当他准备回头有事要与晏长河说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一辆马车超过自己所乘的车子,在擦身而过的一刻,师倾涯意外发现车内却是他认识的人,那车窗前悬挂着淡青色的帘子,使得里面的人变得朦胧起来,如同雾里看花一般,影影绰绰,根本瞧不见是什么样子,但这只是对于一般人而言,对师倾涯来说,却并不能成为阻碍目力的因素,也正是如此,他才在这样的惊鸿一瞥之下,发现车内坐着的人身披素白衣裳,容色美丽不可逼视,雪肤花貌,自具风采,虽然只是见过寥寥几次而已,但师倾涯还是有着不浅的印象的,这分明是瑶池仙地的甘幼情,此女生母乃是师倾涯的祖父宝相脱不花的胞妹,因此论起来,甘幼情便是师倾涯的表姑母,只是这么一来,师倾涯便觉得颇有些意外,此女一向都在瑶池仙地,怎的忽然会来到摇光城?不过转念一想,师倾涯又一下子恍然大悟,他从长辈们那里依稀听说过一些陈年旧事,知道甘幼情一直深恋他大伯父宝相龙树,如今宝相龙树陨落之事已是天下皆知,而其尸身被师映川以秘法炼制,留在身边的这件事情,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甘幼情万里迢迢赶来摇光城,应该就是来见宝相龙树的罢……思及至此,师倾涯不由得微微一叹。
此时青元教中,一间极大的浴室内,师映川呈现蛇身伏在光滑的地面上,不着寸缕,整个人蜷曲着,身体微微抽搐,雪白的尾部不断颤抖,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了很久,末了,师映川身上的鳞皮终于从后背脊椎处开始裂开,随着师映川身体的蠕动挣扎而越裂越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到全身,最终缓缓开始褪去,这时处于痛苦中的师映川也艰难强撑着动手,帮助自己往下剥皮,一会儿的工夫,就像剥掉了一层外壳一样,整张类似于蛇蜕一般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脱落下去,而这时师映川也基本恢复了几分精神,他微微喘息着,钻入水中将自己好好洗了一遍,这才上岸披上了袍子,他正整理衣带之际,外面忽有人道:“……禀君上,瑶池仙地甘幼情求见。”师映川先是一顿,随即就猜到了几分,一时目光就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宝相龙树,微微沉吟,不过也只是片刻,就道:“让她等着。”
大约一刻钟后,穿戴整齐的师映川来到一处花厅,里面已有人在等着了,甘幼情如今年过四十,却依旧是当年姣好模样,只是她此刻不似从前那般华丽精心打扮,身上只穿了素白衣裙,青丝挽作单髻,插一支银钗,全身上下再不见半件首饰,也没有涂抹脂粉,除了黑便是白,此时见了师映川,便默默拜下,道:“……帝君圣安。”师映川负手道:“起来罢。”他目光在甘幼情身上一扫,看到那服孝一般的装扮,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师映川也没有多说,直接问道:“你是要见他?”甘幼情身子轻轻一颤,微哑道:“……是,还请帝君成全。”
师映川神情舒缓了几分,点了点头,沉声道:“可以。”说罢,拍了拍手,就有人从外面走进来,甘幼情见到那人模样,顿时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摇摇欲坠,她死命咬紧自己的嘴唇,用力之大,甚至唇上都溢出了鲜血,片刻,才眼中泛着挥之不去的哀意,艰难道:“表哥……”话音未落,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苦楚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已是有泪水自眼中直滚而下。
白发男子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甘幼情定定望着这个自己从年少时就爱慕着的人,一张俏脸上泪痕遍布,眼中尽是浓浓的悲哀,她知道宝相龙树已经被师映川以秘法制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此刻亲眼看到,却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尽心痛塞满了整个胸臆,甘幼情轻轻走过去,站在宝相龙树面前,她极慢极慢地伸出手,终于摸到了男子毫无温度的面容,此时此刻,甘幼情美丽的面孔上流露出无法言说的哀伤,她轻声开口道:“表哥……”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泪落如雨,眼见着心爱之人站在面前,却只是一具躯壳,面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