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将狼毫笔搁下,道:“行了透哥儿,又不是让你做文章,不必凑字数了。你平日里写师叔布置的文章都要挖空心思,死去活来。这会儿也就算了。”
孟透觉得甚有道理,落款辍笔。他有些奇怪,薛夜怎么这么安分,没有搭腔。一转头,看见薛夜神色低落地伏在桌案上写信。
孟透穿上鞋子,荡到他身边,低头仔细看他的眼睛,调笑道:“咦,眼睛都红了。”薛夜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转过身。李行风手指朝他的方向点了点,口型是“你啊你”。江翊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话,自己坐到薛夜身边,安慰道:“你娘绝对收不到这封信。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
不远处的霍止坐姿端正,刚刚因为薛夜的事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拿起笔。孟透能瞧见那两页信纸上端正的字迹。果然字如其人。
孟透这才发觉,自己写得多么敷衍草率。如果他身死,这封信就会交到他爹娘书中。倘若真有这么一天,他娘悲痛欲绝地打开这封信,信上仅有一些无关紧要、无关牵挂的话,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或许是因为,他早在数次无间狱的磨砺中,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又或者是因为他有十成的把握活下来。
……
屋外有人敲门。
孟透说:“大晚上的,这谁啊。”
“准是隔壁的师兄又来借东西了。”江翊说,“行风离门最近,开个门。”
李行风边开门边道:“你们屋半年前借的香炉还没……还。”他声音陡然带了些欣喜:“你怎么来了?”
一屋子的人好奇地探头望去——门口站着的是静时师姐。一时间口哨声一片。
孟透吹完口哨不嫌添乱:“你媳妇啊。”
她看了眼只穿着白色中衣的李行风,又羞赧又气恼:“你先把衣裳穿上,待会儿来院子里找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应了,赶紧轻轻阖上门,有点手忙脚乱地套衣衫。
刚刚还在沉浸在书信中的薛夜站到孟透的身旁,搭着他的肩膀,两人开始处于同一战线。薛夜勾唇,耸肩笑:“艳福不浅啊李道长。”
孟透故作深情:“难寻觅一朵高岭之花,散发着幽幽清香。卿是我心中不败的夏荷,不落的秋雁,我每日清晨醒来,翻越千山万岭,只为替你采集苍穹底下最清澈的露珠。我愿与你……”
李行风拿枕头砸他,自己也笑了出来:“去你的。”
孟透轻松接住:“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嘛,现在觉得肉麻了?”
李行风整理衣冠,出门前啐了一句:“你念起来,就俩字,浮夸。糟蹋我一篇好情信。”
屋子里忽然安稳下来。待李行风的足音渐远后,孟透和江翊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了出去。霍止不想去,被薛夜拖着走了。
他们躲在墙角看戏。
月下的静时师姐一如既往的清冷矜持,将一枚玉佩放到李行风的手心里:“行风,平安归来。”
后边李行风低声说了些话。他们几个离得有点远,听不清声音,只看着李行风越说额头越靠近。静时含羞垂眸,李道长手一伸,将姑娘的纤腰一揽,低头就吻了下去。
墙角根的几个人一阵唏嘘。这时李行风竟看过来了,见着他们丝毫不吃惊,挑衅似的挑了眉,又跟姑娘温声软语去了。
薛夜是第一个走人的,他说忽然没兴趣看了。“谁想看他李某人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接着大伙都散了。
半个时辰后李行风才回来,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兄弟们不好意思啊,静时师姐已经是我的红粉知己了。你们就将就在门派里那些长得不怎么样的师姐妹里挑个顺眼的,凑合凑合过日子吧。”
他的兄弟们整行李的整行李,准备睡觉的躺进床褥里,没人爱搭理他。
“过几年,我请你们吃喜酒啊。”
薛夜一个枕头抡过去:“就你话最多!”
……
第一次征灵的途中还是很愉快的,比成日躲在门派中修炼来得有趣多了。几百位弟子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过青山绿水,也行经荒原草野。
他们终于在一日傍晚爬到靖阳山坡。
从山坡到永夜城不过一里路,天却倏地暗了下来。七扭八歪的树,在黑魆魆的天色中张牙舞爪,颇有些瘆人。
他们遥遥就望见城门口有一方明亮。
守城的老人靠着墙打盹,手里抓着长木头环在胸口,脚上还是夏日穿的破旧草鞋。
领头的西泽师叔下了马,在老人身前屈膝,轻轻拍了他的肩侧,唤了好几声“老人家”,他才睁开了浑浊的眼。
“我们是趙临人,从暮涑门派出来,麻烦您行个方便。”
老人二话没说,就打开了城门,站在一侧,迎接暮涑门派的队伍入城。
永夜城比想象中还要荒败,家家门户紧闭,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枯叶。城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走了一段路,听见不间断的水滴掉落的声响。噪杂的师兄们似乎变得很默契,谁也不再说话。直至这个时候,他们心头才真的有了些压迫感。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气息,令人感到压抑。
薛夜受不了这么静的氛围,小声问一旁的江翊:“这儿为什么叫永夜?我总感觉这名……阴气太重。”
江翊解释道:“这里曾经是个繁华富饶的地方,以夜市出名,因而被叫做‘永夜’。听闻昔日的永夜千街错绣,灯火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