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才刚好,就算能化为人形,走路也很不稳当……实际上是无事了,只是觉得难得被师兄搀着很好玩,就故意装作走不稳的样子。
默苍离曾说,泛舟不需要挑天气。小雨初停的阴天,那灰霭绵密沉重地压在天上,自云与雾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一缕的天光来。
间或有野鹤剪过云上,鹤鸣九霄。枯荷间,叶舟缓缓飘过,凌万顷茫然,不知去向何方。
你在写什么呢?默苍离问他。他的手指沾了水,一直在船舷上写字。
“羽化登仙,遗世独立”罢了……哈,可惜时辰不对。
真巧。那人却说,我也在写这个。
说是这样说,随后就用手舀些清水,将自己手边的字浇掉了。
你写的是什么呢?
和你的一样。
骗人。若和我的一样,为何怕我看?
——他写的是“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师兄内敛惯了,又不想宠坏他,肯定是不想让学弟知道的。
今年的荷花生得多好,衰败时,也是齐齐折落,带着股肃杀英然的味道。高耸如剑的枯荷下,小舟滑过水面,带出梭梭声响。
说什么“从此两相濡,老死无江湖”,但细细想来,直教人觉得难过——在岸上相濡以沫,便是比生死更好的事,宁可在沙土上等死,也不愿回到水中,分道扬镳。
若真是这样,那还何必算计往后的事,索性就一同伏在这叶舟里,让它随波逐流,再也不靠上岸;百年之后,无非是两具枯骨,交叠散落在船上罢了。
欲星移不禁问,私情与大局,学长如何排布?
默苍离折下一支枯荷,拂去叶上飘絮,道,泾渭分明。
谋算大局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只怪物;而论及私情时,却比谁都要像个人。他把自己一分为二,分得清清楚楚:怪物在谋划,人在爱慕照顾着他。
这并不是缺一不可的。怪物可以活着,不能死;人却不是,当舍则舍。
望星儿,你要记住。若有朝一日真真到了两难抉择,我舍弃的不是你,而是那个身为人的自己。
——他会尽力在这次混沌中保全欲星移,如果真有保全不了的那一天,他也会让自己比欲星移更加痛苦。属于人的自己牺牲另一个人的时候,这一半就等同于死去了。那时的他,无非是只余一半性命、苟延残喘的怪物。怪物只会朝着自己的目标疯狂地走下去,哪怕遍体鳞伤。
我知道。欲星移说,我明白的。
扁舟上,许久无人言语。
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尚贤宫了。一个月过去,再见面,就是真正的犀角对冲。在许多人眼里宛如以卵击石的默苍离,已经奇迹般地守住了一场。但他还能守多久?这场争夺中还有多少竞争者?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立场,摇摆不定。
太少了,他手中握着的筹码实在太少了。而且一个月内,羽国那边很可能在寻找另一个合适的替代品,代替自己与凰羽联姻。
不一定是一个,也有可能是许多个。毕竟考入尚贤宫并非易事,进入天志殿更是艰难。凰羽是钜子之女,也必须凭自己本事一步步考上去。
是时候回去了。
天色已晚,叶舟缓缓而归。默苍离将他扶上岸,一同归去。白梨花将尽,却开得轰烈,仿佛一天一地的飞雪。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假期结束前三天就已经有不少学生回来了。时节入了冬,景物萧瑟不少,石道上也结了薄霜。
他们的马车经过银杏道,回到书楼前。一地朽黄,银杏也终于落尽。来时荣华,再见腐朽,这世上从无什么事物是永不衰败的。
书楼门扉打开,光尘团团飞舞,寂静了一个月的地方堆砌了薄薄的灰。但庭院内的银杏竟还未落尽,依然留着半片金黄。
侍候人们收拾室内,他们就在庭院中等候。就那么会功夫,银杏道上就来了不少客人拜访,有些是欲星移的朋友,还有更多人确实来找默苍离的。
来的都是学生,平时素未蒙面,或根本无交情,但这些人都是奉了各自的师命前来拜访的——钜子欲传位于女儿的消息已经传来,整个墨家都暗流涌动,象征着又一代的争夺开始。一切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的算计,拉拢到尽可能多的助力。
同以往的漠然乖僻不同,默苍离招待了他们每一个人。此刻聚集在这书楼中的,就是觊觎着钜子之位的势力。这是无须隐藏的事情,随着时间,越来越多的势力会加入其中。
钜子的选拔历时长久。学生进入天志殿数年后成为尚贤宫的师者,再从中择定十名,成为十杰。这并不是钜子一个人拟定的,而是整个墨家高层共同选拔。这就像是一场赌博,每个势力选择自己最看好的学生,竭力将他扶上钜子或九算的位子。默苍离的不利在于缺乏本身的背景力量,但这在此时也成了优势,许多势力在选择他们想扶持的学生时,都会特意选择背景并不雄厚、年轻而易控制的。
欲星移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是海境贵胄,身份尊贵,又是新生中的佼佼者,进入天志殿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一个墨家不过才十名可能成为十杰的学生,两名候选都在这,一时之间,以往空荡寂寥的银杏书楼门庭若市,再无宁静。
他们记下了选择自己的势力,将它们整理出来,选择可用的助力。隐学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