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已经6岁，上了一年级。

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最开始的一切早已经面目全非，可他到现在还是忘不了，那天他和妈妈走进这套房，看见爸爸穿着黑色西装坐在窗边的钢琴旁边冲着他们微笑，一边弹钢琴，一边唱歌。

那首歌是《至少还有你》。

其实他爸唱歌并不怎么样，有时候还会跑调，但是这首歌却唱的很好听。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妈的眼泪直接就掉下来，又笑又哭。

哥哥在旁边给他们录像，兴奋的围着妈妈和爸爸转来转去。

满室都是阳光。

陆君知打开门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储物柜上，换了拖鞋径直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啤酒，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直接用牙咬开啤酒瓶盖。

刚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陆君知把腿往沙发边的茶几上一搭，随手把瓶盖扔到茶几上，就着啤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爽！

身后卧室的门打开，有人走到客厅。

陆君知没有回头，闭着眼睛靠在了沙发。

“都几点了才回来？”陆聿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沉声道，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陆君知睁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震怒的父亲，突然嗤笑一声，挑眉道，“像什么样子？难道不像你以前的样子？”

“我看你真是越大越没教养！”，陆聿直接抢过他手里的啤酒瓶子放在茶几上，“和我去书房！”

“教养有什么用？”陆君知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眯着眼睛看着他爸，他们有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我妈倒是有教养，还不是早早儿就死了？”

“啪！”

陆聿直接一巴掌把他招呼得趴在沙发上。

陆君知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老师让写的一篇作文。

我最崇拜的人。

那会儿一群小屁孩儿能懂什么叫崇拜？不过是想起谁就写谁。可是他还是记得自己很认真的写了那篇作文。

我最崇拜的人。

——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爸爸。

——我希望自己快点儿长大，变成一个像爸爸那样优秀的人。

——像爸爸那样高大。

陆君知摸了一把脸，估计明天得肿了。

他慢慢爬起来站直身体，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想他爸果然强悍，这手劲儿真是不小。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他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和他说的话：

“君知，要好好吃饭，将来才能长得高哦！”

“妈妈，好好吃饭可以长多高？会长爸爸那么高吗？”

“会呀，我家君知以后会和爸爸长得一样高！”

他现在真的和他爸长得一样高。

不过他妈看不见了。

“陆君知，我以为你长大就会懂事，结果真是让人失望！”陆聿抬手指着他，简直怒不可竭，“你看看你现在！打架逃课飙车！够不够丢人的？！”

“丢人么？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提醒你，以前的你不就是这样？！”陆君知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上面沾了点儿血迹。

他随手把纸巾往旁边茶几上一扔，轻飘飘的开了口，“再说了，我妈要是知道他亲儿子在自己忌日的时候被他亲爸扇了一巴掌，会不会后悔嫁给你呢？”

他们是血缘至亲，所以他永远知道怎么样能够让他爸更痛苦。

陆君知几乎是意料之中地看着他爸爸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这个在外面总是冷峻严肃的男人整个人定定的站在客厅中，似乎茫然无措。

你看，就算他挨了一巴掌，也有办法只用一句话就让他爸丢盔弃甲。

陆君知没有管那半瓶没喝完的啤酒，进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和他爸说最后那句话。因为他爸会因为这句话痛苦，而他爸痛苦又会让他妈更痛苦。

可是他妈都死了，早就不在了。

晚上做梦的时候，他梦见他妈妈。画面模模糊糊，看的不清楚。 梦里面他妈妈还是很年轻，和他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秋千旁边是一棵大树，他记起来这是外公家的花园。

阳光暖暖的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星星点点的照在他们的身上，陆君知想看清妈妈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清妈妈的面容。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妈妈摸摸他的头发，笑着对他说，“妈妈教君知背书识字好不好？”

梦里面的感觉很真实，就连妈妈的触碰都像真的一样。就好像这些年的孤独与痛楚不过一场梦。

他乖乖的扬起小脑袋，大声回答：“好！”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陆君知在半梦半醒之间喃喃的叫了一声“妈妈”，隐约感觉好像有人往他身上盖了被子。

可是他不想醒过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