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拍了拍她脑袋,摇头笑着上了首座,支着腿懒怠地坐了,待墨如晦和麇谷一边一个挨着,才朝外调笑似的道:
“小清微,方才师傅见你在房里左一件右一件地试衣服,便换了这么件?”
“今儿是小阿蛮的拜师日子,可不是你的。”
墨如晦忽而想起林木口中的“打扮”二字,不由目光奇特地看着这小师弟。
只见他一身螺黛紫大袖宽袍,袍子的垂感极好,像是被人用板子正过一般;玄色竹叶纹滚边,如意祥云纹宽边锦带,腰饰墨玉,乌发一束以镶碧鎏金冠收束起,露出凌厉分明的五官,这般洋洋洒洒地走来,自有一股矜贵而散漫的气度。
她默了一默,突有些后悔起早生了这许多年。
这般一个少年儿郎,若是能强纳在身边,便只当个逗乐的,余生恐怕亦要有趣得多,正思及欢乐处,却被杨廷那双冷飕飕的眼扫了下。
墨如晦咳了一声,极不走心地打了声招呼:“阿廷,你来了啊。”
杨廷素来晓得这大师姐的德行,大约是与师傅呆久了,那“好色”的毛病是一模一样,天下人皆传墨国师目下无尘,一身孑然,唯独门中几个走得近的知道,大师姐纯粹是见一个爱一个,今日春花,明日秋月,总是没断的。
女子活到这份上,约莫是很够本了。
“师傅。”
杨廷上前拜了一拜,纯当没听见鬼谷子的打趣。
“清微,你来时,可见着我家阿蛮了?”麇谷问,他之前打发了狼冶去叫,不知是不是路上耽搁了,竟这许久都没到。
杨廷斜了麇谷一眼:“没见。”
王沐之在旁哈哈笑出了声:“杨清微,你今日把你那墨鱼佩都拿出来压袍子了,可是要当新郎官?”
杨廷这番是两回被提打扮了,心里有些发燥,扯了扯墨佩的丝绦,悔道不该带这扎眼的玩意,嘴上干巴巴道:
“那你一个外人,眼巴巴地来我鬼谷门观礼,可是闲得慌?”
“闲倒是真闲……”
苏令蛮方走至花厅外游廊下,便看到厅内乌压压十几人在座。
满座高朋,或短褐穿结,或宽袍大袖,或裙裳袅袅,这些人各个都长了一张好脸,纵有些看得出年岁不小,可亦是风度翩翩,男儿俊俏、女儿貌美。
莫旌与林木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拜见二娘子。”
一眼都不敢乱瞄,只心里头叫了声乖乖。
墨如晦第一时间便发觉了厅门口的小娘子。
素淡青衣,青灰麻衣外罩,浅一色的齐腰襦裙,纤腰一握,裙下细细尖尖的一双细布皂履,当年她拜入鬼谷门下时,便也分了这么一套,此时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墨如晦走神不过一瞬,便又拉了回来。
心里已是知道这必是师傅极满意的“关门弟子”了,到她这个年龄,早已不会吃味,可待看见小师妹露出那张俏生生的脸儿人,仍是忍不住磕着了牙齿,心底“哎哟”了一声。
青灰粗麻衣,寻常人穿来,约莫就是地里刨食的农妇,气质好些、长相俏些的,也会被拉低了容貌值,当年她穿着便跟套上了麻袋似的,师傅嘲她“村里一支花儿”,自此小花儿便成了“爱称”。
可这小娘子身量高挑,胸脯鼓鼓,面皮子白净透亮,竟这暗淡的青灰穿出了山水的隽永来,这般亭亭一站,便似成了浑然一景。
桃花眼盈盈若水,尚透着小娘子的新鲜活泛气,眉眼口鼻无一不精致绝美,若世上真有玄仙,约莫也就这般模样了。
墨如晦从前还觉着自个儿容貌上上佳,深受上苍眷顾,如今却仿佛受了一记重拳,觉得自己大约是老天爷随手用泥捏的,那头才是亲的。
她有点明白鬼谷子为何要打算“关门”了——
而与此同时,厅内同门大多是心有戚戚焉,默默地注视着轻移莲步进来的小娘子。
经过书院“容”一课一个多月的熏陶,苏令蛮此时的站姿、走态几乎已挑无可挑,她生来便对肢体这一块格外有天赋,此时徐徐走来,只让人觉得:这人大约是世代书香贵族方熏陶得出来的娴静高雅。
鬼谷子已经殷殷起了笑意,招手道:“小阿蛮,来。”
苏令蛮暗自舒了口气,她今日一大早特特去了外庄寻绿萝梳妆打扮,拖到此时方好,显见是没有因乱蓬蓬的头发丢人。
“师傅。”
走至鬼谷子座下,她跪下,额头触地行了大礼。
麇谷居士起身给苏令蛮递了一茶盅,官窑出品的青花瓷盏握在手中,薄胎尚能觉出茶水微温,苏令蛮起身跻坐,双手将茶盅举过头顶一寸,又施了一礼:
“师傅喝茶。”
鬼谷子慈蔼地看着座下小弟子,笑眯眯地接了茶盅,满饮一杯,这拜师茶,便算喝完了。
苏令蛮早先接了麇谷通知,也清楚师傅这人顶顶怕麻烦,那些个三跪九叩五烧香的大仪是嫌烦的,简简单单喝盏敬师茶,便算入门了。
鬼谷子双目微阖,难得正襟危坐,同门们亦屏气凝神,知道这是每一个入门之人都会有的“福利”——批命。
杨廷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厅内跻坐的小娘子,目光微动。
正一片静谧间,一道柔美的声音至外而来,近十多丈的抄手游廊里,女郎袅袅婷婷而来,步子却半点不慢,两三息的功夫便到了花厅门口,半点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师傅。”
女郎年约三十几许,一袭曳地红梅拢烟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