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只好推着通福一个人,在那儿摇来摇去。
通福坐秋千的时候总是咯咯儿地笑个不停,如此外边的院门儿响起来时,子桑她们谁也没有听见。
连元秀也时不时说,通福你飞得真高。
然后子桑便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边上传了来。
那人说话有些阴恻恻地。
“嚯嚯,做主人的居然侍候起下奴来了。”
尔后,又是加了句说
“我便说了,女子果然都是下作的东西。”
子桑怔怔地转首过来。
就离他六七个小步的地方,站着一头饰青玉高冠,身着白色锦衣,衣上绣着红章儿的鹿首,面色白净,眼廓分明,眸色清朗。
娘亲说过,你公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你公父,是王之子,出身高雅,气度不凡,头冠青玉。
可娘亲没说过,公父的面色儿这般冷肃,也没说过,公父的眼神像刀子似的。
子桑没能扑上前去,只是开口要叫公父时,被荡回来的秋千儿撞了一下,一下子趔趄倒在了地上。
通福也赶紧滚下来顾不得扶她,便一溜儿地跪在地上磕着头说,奴下知错了,奴下知错了。
元秀这时候反倒不见了影。
子桑自个人从地上站起来,嚅嚅儿地,挤出公父二字。
公父旁边站着的是空桐,空桐今儿也是没有笑的,只是打那站着,静静看着她,然后说,还不走前来行礼。
行李时,她一时紧张,竟像往时见了香客那般,双手欲要合什,却被空桐喝止,他说,这是你公父,不是菩萨,你拜什么佛。
子桑于是垂手,福了福身子,捋着有些僵直的舌头,叫了声公父。
公父却没应她。
公父只说,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子桑便赶紧抬头看,望着公父,原来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是这般的,好看是好看,却仍是教人不敢亲近。
若是见着你想要亲近的人,便冲她笑笑,即是心里害怕得很,舌头腿脚都有些僵直,子桑仍是咧开嘴笑了笑。
公父皱了皱眉头,侧过脸去和空桐说:“模样儿却是挺像,就这样了,回吧。”
然后公父便把手执在了空桐抬起来的腕上,两人相携着往外走。
公父:“还得给她找个近侍才像样子。”
空桐:“已经在找了。”
公父:“你这些天总也没来我房里。”
空桐:“事儿多,今夜过去。”
子桑走前了几步,害怕归害怕,还是冲着公父的背影问了出来,她说,公父,你什么时候去接我娘亲。
这一问,公父和空桐都停了下来。
不过谁也没有转过来。
公父的声音淡淡儿的,话却又是说给空桐听的:“王都那边的的诏令估计还得半个月才下来罢。”
空桐也回着:“是。”
两人这般携着又是往前走。
公父:“还是快些的好,省得你天天操心。”
空桐:“都打理得差不多了。”
他们跨出了院门,眼看门儿又要关上了,子桑跑前去,她说,公叔,要不你送我回山上罢。
院门仍是照常便咣当关上了的。
都怨圆和,鸡儿,鸭儿肉包子有什么好吃的,子桑此刻却越发地想回山上去了。
以前在寺院里的时候,她便问主持,为何我和娘亲只能住在院子里头,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却不必呢。
主持说,这是你的佛缘。
子桑那会儿不懂,她现在可是又要问主持了,为何我在山上也是在院里,下山了吃了鸡儿肉儿,开了荤,也仍是锁在院里头呢?
在山上是佛缘,在山下呢?
元秀这时候才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拍着胸脯喘着气,她说,管事的教了,让见到侯爷都要避开来的,这侯府里都是男人,她恐怖是唯一的女奴。
通福这时才把裤子掀上来,给她们看,他说,他吓得从晃着的秋千上跌下来,把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
子桑说,原来我公父这般吓人,我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元秀和通福都叹息。
他们想说些什么,却都又扯着对方,摇头,似都堵着嘴般。
元秀烧了些水,找了个小罐子,里边装着黑糊糊的东西。
元秀说,这是膏药,我们做奴下的,时常干活也容易伤着的,不伤着,有时候也容易挨主人家的打,饶是这种东西院里都会给你些。
元秀说,哪里不舒服,难受就抹点,抹了就不那么痛。
子桑指着自己的心窝窝说,我觉得这里酸酸的,难受,能抹点么?
元秀愣了愣,她说,你那里也没看见伤着的,不得抹,可能是里边的难受,是吃东西又恶心了?
子桑摇头,子桑说,想娘亲了,便觉得哪里都难受。
元秀叹息,她说,其实我走的地儿多了,见了好些主子,其实大富大贵的人也是有大悲大喜的,真是贵人有贵人的坎,奴人有奴人的运。
子桑问元秀,我是什么人?
通福喜欢抢话,他说,你当然是贵人啦,我们才是奴人。
元秀也这样说,她说,你是这院里的主子,便是贵人,她说,像我们这种注定了一辈子都是奴人的,便永远都是不能做院子里的主人的。
子桑可不这样想,她说,可到时候,你们不侍侯我了时,便可以去别的地方,你们空闲时还可以出出街,还能与人玩,我都是不行的。
子桑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哪里算什么贵人,竟是连奴人也不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