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锦衫男子,腰间扎着的腰带上倒没有玉石,不过绣着极多的纹饰。
子桑站在开过花,正偶落着叶的矮树下,拿眼看住向她渐渐走近的男子。
子桑问过娘亲,如是这般说,我也是男子装扮了?
每这般问时,娘亲总也是叹息点头,确实是如此的。
那即我是女子,为何不与我像那些香客般,穿花色绸罗,将头发顺在腰后边呢?
子桑喜欢看那些女子头发在风中飘起来的模样,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
如此,娘亲便会侧开头去,语气总也变得有些吱唔,她说,这院里反正就你与我,男子装束利落些,也轻简。
因这般,打小,子桑便一直穿一身僧衣,头上冠着一方玉冠。
陌生男子身量很高,比院里的师父们都高些,他也盯着子桑看。
对看了一会,男子须下的唇便展露开来,露出细白的齿,他说,你今年应当十岁了。
竟被他一说就中,子桑嗯了一声。
才前些天的事,娘亲给她煮了碗面,她说是寿面,因为她十岁了。
圆和也说那面不好吃,长寿面应该是长长条条的,娘亲煮的却是白糊胡的一碗,不过子桑仍是被娘亲看着吃掉了一碗。
娘亲当时还说,伯良今天也应该吃着长寿面罢。
伯良是她哥哥,娘亲说,你们是同胞连胎,就是手拉着手从娘亲身上下来的。
关于下来这事,子桑问了娘亲好多次是怎么个样子,娘亲也只说,那会儿你和伯良都只有一点点大,藏在娘亲肚子里,时候到了时,娘亲便把你们拿了出来。
子桑在自己身上比划了许多次,仍是不知娘亲的手如何能伸到肚子里去,她又如何藏进了娘亲的肚子。
她去问主持,主持说,这得你长大了才会知道。
她去问圆和她师父,师父说,这得你长大了才会知道。
她最后才问的先生,先生说,这得有个男人帮着才能放进去,再拿出来。
如此一番周折,她大概只是浅浅地明白,公父把她和伯良放到了娘亲的身上,藏在肚子里十个月娘亲再把他们两人拿出来。
公父拿走了伯良,娘亲便只有子桑了。
想到公父,子桑便问男子,你知道风塑侯吗,那是我公父。
娘亲说过,公父是王侯,极有身份的人,这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的。
男子果然点头说认得。
只这时,院里又匆匆进来一穿僧长,青丝以素色锦带轻拢于身后的女子。
看见娘亲,子桑便有些惧了。
娘亲果然喝她,往时教你的那些话,可都是全不曾放在心上?
娘亲是不许她随便在人前提公父。
子桑低头认错,子桑当以自强,不提我公父尊位。
“空桐见过夫人。”男子作礼福身,礼数极是周到。
子桑暗自记下了他叫空桐,似乎是娘亲的旧识。
娘亲倒不像是见了好友的模样,并不还礼,反是一下子跪在地上,子桑深感不惑,也跟着跪在她旁边,瞧瞧娘亲,又瞧瞧那叫空桐的男子。
空桐亦也是对着娘亲跪了下来。
这般似要讲禅似的。
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了些错事时,便会在主持禅房里哭哭啼啼,跪在主持面前,主持也只好与她们对着跪来讲些佛经里宽恕的话。
空桐 :“夫人请起身。”
娘亲:“公子帮我。”
空桐:“旦说。”
娘亲:“公子可是来接我母女回府?”
空桐:“只是前来探视。”
娘亲:“无夷无他求,只想见吾儿一面。”
空桐:“此事……我勉力而为。”
这地面上的青砖磕得膝盖儿疼,待起来时,子桑站着有些踉跄,便挨着无夷。
娘亲时常提起伯良,每见她长个子时,娘亲便说,伯良怕也这般高了。
祈福时,也时常在佛前说,佑我儿……
空桐也站起了身。
空桐:“子桑很像伯良。”
娘亲:“我猜着也是这般。”
娘亲提来提去,还是要讲伯良,也不问公父的事情,子桑暗暗有些焦灼。
她心里一直想问,我公父怎的都不来看我们呢。
她刚知晓这事上有父母一词时,便问过娘亲,为何我没有父亲,或者爹爹。
娘亲告诉她,你不一样,你应当叫公父,因为你爹爹是侯爷,是发今王上的儿子。
因为他是公父,不是爹爹,所以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男子与女子,结成姻缘,参拜天地,合居一处,生养子女,是为家室。
主持说,光头的僧人们,是没有家室的,她们是要侍奉佛祖的人。
可子桑不是光头,她问娘亲,为何我也没有家室,公父不与我们一起呢。
娘亲便不说了。
圆和的师父说,你不应当问的,你娘亲会难受。
娘亲难受的时候就总叹气,也不说话,子桑不喜欢娘亲这样,她便不敢再问了。
连先生也不告诉她,为何她和娘亲会在寺院里,公父却在长州府里。
不过院里还有些话从的僧尼。
她们说,你公父不喜欢你与你娘亲。
子桑便也这样想着。
不过后来娘亲知道这事后,便与她说,只是因为公父身份特殊,她们才留在了侍院里的,留在寺院里可以给公父和哥哥祈福。
还能发愿,你公父到时候总会来接你的。
娘亲竟是哭了,因为空桐告诉她伯良哥哥骑马摔伤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