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广州人,广州知道吗?”他抬头看了看我,缩起双腿,用手臂环住膝盖。这样的动作让人觉得他很无助,我甚至突然就有了拥抱的念头。他继续说道:“在当地的方言里面,有时候会称呼别人‘生’的,就是姓氏后面跟‘生’字,但是一般是用来称呼一些比较生疏的人的。”
“生疏?那样不太好吧。”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是他难得提出来的,就应该顺着他的意思,但是又觉得不太妥:“敬语吗?”
“中文里没有敬语平语之分啦,如果是生疏的话,一般人会这么觉得吧,可是如果是朋友,可能就不会吧。”他的眼睛里逐渐起了迷雾,像是陷入回忆中了,我静静的不说话,等待着他的后续:“我小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好的兄弟,我们放学一起回家,平时也经常在一起玩。我们就会经常叫彼此什么生什么生的,只是开玩笑啦,但是那个时候觉得很好玩,就叫上了。”
“嗯……真的没想到啊,像你这么冷的人还会有这么好的朋友。”我故意斜眼看他,打趣道。他的眼里层层的迷雾重重叠叠,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本心。“那后来呢?你和他怎么样了?你来韩国的事情有告诉他吗?他一定也为你高兴吧。”
“后来啊……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的话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他出车祸死了。他的家里也没什么亲人,连个能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就草草火化了。”
“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你也节哀顺变吧。”我低下头,脑海中反复地回放他刚才的话,才终于发现了漏洞,猛然抬头:“不对啊……怎么会连个能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呢,不是……还有你吗?”
“我?我为什么要伤心?”他将头埋进了臂弯里,伴随着气息的呼出,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我正打算靠过去,却突然发现他在笑,肆无忌惮的笑:“他出车祸都是因为我啊,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来到我身边的……我却把他推出去了,推给了死亡,我想让自己活啊……”
我愣住了,没有预料过的话语从他的嘴里一字一句地流窜而出。
“今天,是他的忌日。”
“十年了。”
他最终是抬起头来了,他笑出声来了,可我为什么会看见他的眼里有泪光。
为什么要装,这样不会累吗?
人都是自私的,有的人因为自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他,却因为一瞬间的自私而让自己承担了这么多年。他是如何能够撑过来的啊,最初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生不如死吧,于是他把自己锁起来了,独自去面对一切了。
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讨厌我了吧?那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你我也还是互不相识的路人。你走吧,宿舍不是有门禁吗?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的室友会担心。”他的笑声渐渐小了下来,又重新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他慢慢地站起身,朝一旁的钢琴边走去,“我还得在这里再呆一会儿,回去了,以后我就是你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把你在韩国交的第一个朋友从自己的身边推开,有意思吗?”我抬头望他,望着他背过去的身影,“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子,也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我在乎的,只是现在的你,让我很想去亲近。”
你把你最痛的伤口展示给我看了,然后就想要逃开了吗?你将自己伪装成最凶恶的模样,企图将我吓跑吗?可是你错了,把我留下吧,伤口会痊愈的,只要你不要时刻地去刺激它,即使以后留疤了,也会逐渐淡去的。舍弃伤口是很疼的事情,但是不要紧的,我会在你身边。
“不要一时脑热说出一些会令自己后悔的话来,刚刚的事情,我可以全当作没有听见。”他的身影依然背对着我,语气好似他见惯了如此场面一样。他站在钢琴旁边,细细地抚摸着乐器漆黑的外壁,轻柔得仿佛在面对圣物:“一夜过去,足够让你清醒的了,你的选择其实是什么,明天自然会有的。”
“你姓南吗?”
“什么?”
我看见他转过身来,眉头紧锁。不知道他的那句“什么”到底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我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姓南吗?”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茫然的双眼告诉了我他此刻的困惑。
“南生,我可以留下吗?”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酝酿已久的话,又转过头不去看他,只感觉一股火热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脸颊,然后是耳朵和脖子。“我还没听过你弹钢琴呢,我想听,就一晚……要是会打扰到你的话,我现在就走。但是……能不能,不要再把我赶走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我看见他的眉心松开了,我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
“南生。”我小心翼翼地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害怕他会拒绝一样,“我,可以吗?”
可以吗?我有资格进入你的心吗?
应该是,可以的吧。
于是他笑了,是那种释然的笑。他走到钢琴凳旁坐下,没有多说什么,但我已经懂了。他默认了,我可以留下了。
我可以留下了,在他的心里。他会为我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