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柚渊一怔,却听师兄继续道:
“顺便按照药方抓药,先医治好诸位兄弟。”
“就算不追究这名大夫,那神蛊温皇呢?师妹师弟的仇我们就这样放下了?”柚渊咬牙不忿,他与温皇交过手,重剑也折损在那场战斗中,他与温皇不仅有义气之仇,更有战败之辱。
“此次我们为除温皇,所费不赀,在举止上亦有失磊落,恐怕大师兄恢复后要生我们的气了,”谭不问始终攥着手中那枚药丹,声音透着倦意和叹息,“师弟,我们这次的伤亡已经足够多了,一切还待北上回到剑盟将沈吾崖师兄医好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师兄,这次若真是我们大错特错,还愿聆你……亲口训诫。
神医觉得自己脾气实在好得很。
他刚写了张药方救了一寨子害了自己兄弟的敌人,敌首却派人马来截他。劫就劫吧,他已摆好了不为瓦全的架势,对方却偏偏半天不动作。结果那边一开口,敢情是来送礼的。他一诧,好啊,送礼就送礼,礼来人去即可,别摆一张臭脸紧盯着我看啊,我没偷没抢。
他算是积了满腹牢骚不能说,索性背着盘缠,牵着膘肥体壮的烈马一路往山下溜。最终挤进小巷,停在尽头的破院门口。
神医瞭望四周无人,便连马也没拴,直接把缰绳捆几圈套在腕上,一把扯去鼻子下面令人作痒的胡须后又忍不住挠下了自己脸皮。
终于算是真正不要脸一回了。
待将那层面皮撕破后,他蹲下身子就着门口水渠清凉的流水痛快地洗了把脸,渠面上映出一张面容。
一张比方才年轻、跳脱许多的模样。
日明云暗倏忽过眼,他对着水面上的那张脸挤了挤眼睛,一吐舌头,自觉这才顺眼多了。待身上都舒坦下来,遂转身推开了院门。
可是院中的情景着实让他心头巨震。
院中有两口棺材两匹马,一架马车一个人。
那素来着红衣的人此刻竟换了一身白衣,一手执扇,一手拿着块布巾,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一动不动,垂着头似乎要将地面盯出深深的一口井来,就是有人突然闯进了院子,居然也毫无反应。
还是千雪一声佯咳成功地唤醒了他。
“呃,那个,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都办妥了,你那边怎么样?温仔……在哪里?”
白衣人用布巾慢慢蘸下折扇染上的血,道:“左侧的棺材里。”
千雪瞅了眼那棺材,木料上乘,上面还布上了纯白的绢花,不禁额上青筋一跳。
“等等,你确定他死了?”
赤羽迅速地一颔首,道:“我替你备了一套缟素,在屋中榻上,你整理一下,我们即刻出城。现在疫病流传,出城检查势必严格。温皇尸上带毒,恐难出关,还是晚上走比较好,临关城门之前守城的兵士会相对懈怠。我在右侧的棺中放了些布帛,温皇……那口也盖了些。倘若他们非要开棺,我们便自言是商人,给他们些银两打发即可。”
“哇……靠!你这是什么效率?剑盟拦下我赠马和盘缠那点功夫你做了这么些事?”
“这马是剑盟赠的?”赤羽倦瞥一眼,“好,三匹马来拉车更快一些。”
“你好歹给我留点悲伤的时间啊!”
赤羽手中一顿,好久没有说话,最终还是薄怒讽道:“我该再给你准备木棍和瓦盆,等你箕踞而歌再走?”
“不是庄子死了妻子才这么干吗?再说温皇又不——”千雪似从对方的情绪中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心中忽生一念,改了本要冲出口的话,“——不是我的婆娘!”
赤羽启唇几番翕动终未接这话,心中只觉得几分奇怪。
可那人却先开了口:
“关于先前曾扮任飘渺在酒肆中趁你重伤之时攻击你的事,我在此向你道歉。”
千雪不再玩笑,认真道:
“在你们两人之间,我是旁人,不好置这个喙,只能以事实论——好歹温仔最后还是阻止了我那一剑。说句难听的,江湖上刀剑无眼,唯强者生,讲义讲理的地方还是少的,倘若那时候你真的……死了,不死丹稳稳落在他的手上,哪还有后面这些事?”
谁知那白衣人忽然起身道:
“是,你说得对。”
他的目光直冽地看向千雪。
“所以我敬他!所以我赤羽信之介此行,就是要亲自葬他!”
千雪胸中一荡,半晌无话。进屋换衣后,遂道:“动身吧。”
“好。向何方?”
“向南,到一个……穷山恶水处。”
三十二 甲子正月记事[之十五]
青山上折骨换一诺,青山下春衣戏红尘。
黄昏一阵明晦后,银针纷落,霖雨蒸湿,第一场春水就落下来了。
乌青的石板正欲趁此洗个清凉浴,不巧又被熙来攘往的车马匆匆添上新泥。
这几日城中疫病横行,据传有个神医开出了应对的方子让危急稍有缓和,可进出城的关隘仍旧查得严苛,一更三点将近,城门口仍排着错杂的出城队列。较末的人群本还抱着侥幸,不一会儿又被兵士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