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止不住言语,却觉得自己十分冷静,冷静到能看见有另一个自己在高处悬着,审视着这个正在发作的自己。
那一个自己,聪慧稳重,能容忍一切,能静静地等待一切,就像窗外的冷风,正俯瞰着自己此刻的惺惺作态,像看一只哗众取宠的猴子一般冷淡。
那俯瞰的人纠正他道:
“错了,不是。他根本没有费尽心思医治你。他会费心周全的,永远只会是他的兄弟。你刚将那则消息告知他,他不就放下你的病症连夜逃出去了么?他会医治你,不过是在万般不情愿之下的医者之仁而已,对谁都会如此!不然,他怎会将王府视为监牢,连里面每一个狱官的名字都懒得去记——”
那个人的声音突然止了,因为他意识到屋外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了很久,久到气息都渐渐平定下来了。
持久的沉默后,那门终于以不解气的力道被人轻轻推开。
战兵卫见有来者,便走向门外,隐去了。
进来的人,玄衣朱发,跨过地上的大氅,说了一句更不解气的话:
“我回来了。都听见了。要灭口吗?”
“我看见了。我知道。不灭口。”竞日孤鸣道,“先别开口,我还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好。”千雪反常道,“那你来猜猜看。”
“你会做三件事。先走过来,把准备好的药端来看我饮下。然后再委托我一件事。最后插科打诨说几句不着调的话之后,蹩脚地走出这间屋子。”
千雪走过来道:“在你说出口之前,我确实别无他法,打算这样做来着。”
“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啊,你既然都那么说我了,我再照你说的去做,不会太没意思了么?”没想到千雪孤鸣把药碗往旁边一放,直接大步走到竞王面前,揪着领子直接把人拎了起来:
“原来在你看来,我千雪孤鸣,是一个关键时刻就想着调侃逃避的人?”
“难道不是?”
竞日一直远远地看他,记得他有一点发皱的眉角和玩世不恭的嘴型,算不上俊美,但有几分朗健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被迫以这样近的距离来观察他,观察他强自压抑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竞日孤鸣,我进门第一件事,是来揍你小看我!”千雪虽言揍人,手上抖了抖,却还是仗着较高的身量将人拖拽到了床上,再将大敞的寒窗与冷门狠狠推上,竞日孤鸣冷冷地看着,好像自己方才的疯病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
可面对在在屋里横冲直撞而来的人,他也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的预感,那预感似乎是一个自己一直渴盼的,而另一个自己一直在杜绝的。
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哪一个自己摘下了面具?而自己的所求,到底又为何物?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千雪孤鸣突然恶狠狠地道,“你那侍女名字叫姚金池,她还有两个帮手,一个叫冰心、一个叫珊瑚,你的侍卫战兵卫的名字叫夙,负责看着我的那个白痴将军的名字叫令狐千里还有那个说话像唱歌似的祭司的名字最好记叫歩霄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喘息也越来越深重。竞日孤鸣看着那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突然想笑:
“你要证明什么?”
“你们这班子狱头的名字,比草药好记多了!”
“昨天晚上,你说你不记得金池是谁。”他突然发现自己变得格外计较起来。
“就准你装,还不许我说半句假话了?”理直气壮。
竞日一怔,明知故问:
“这种假话,有什么必要?”
“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能记得住。”
竞日笑道:“你希望我觉得你记忆力不好?”
“不是。”
“那是为什么?因为这样就不用念书?”
“你今天是怎么了!吃了菟丝子了么这么缠人。”
“我怎么了你刚才在门外偷听的不够清楚?”竞日故意道,“千雪,你又打算插科打诨了。”
在重重逼问之下,千雪平生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做事,偶尔也是难以理解,不好解释的。
“我……不知道。”
因为他此刻突然也挺想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故作fēng_liú借谁观?
几重故意,几重逼问。竞日觉得自己趁着难得的装疯卖傻已经得到了答案。
看着兀自站在一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开口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人,他突然忍不住一笑。
可这笑偏偏落到嘴边又凝结了。
同情乎?怜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