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算尽然陌生。”温皇插了一句,道,“他现在至少知道了你三个小秘密。”
“哦?你告诉他的?”
温皇眨眼道:“是你啊,”顿了顿,“‘汴梁西去’,宜阳也,是铁都。‘秣陵东’,泾县也,盛产文房雅物。前面你已说了铁墨、长锋,那么,阁下必然是个喜精铸、好风雅之人。而这第三点嘛……风月无边,源自苗疆边境,锋海之侧。”
“苗疆边境一个善铸的雅士,那也只有一个人了啊。”温皇趁机用筷子戳走一块虎皮肉,细细咀嚼,几番回味,“菜色不错,为免除我为友焦心之愁,这精彩的赌约,我岂容错过?”
人之于这宇宙,或许也是像诗文里说的那般,不过一粒微尘、一滴流水。风动、飞扬而走,地陷、随波而流——触处为家而已。不论圣愚善恶正邪,总还是见容于天地间的。
譬如你身无分文,却放胆奢侈,到头来总归还是有人给你买账,甚至请你喝酒。
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无砸车卖轱辘。
可见生而在世,处处拘束难免便会错过很多趣味。[41][42][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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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太虚神鳞注:吾未曾料到温皇年少时,心境曾如此跳脱忘情,锋海主人来得唐突,本可避其锋芒,免于节外生枝。然温皇仍蓄意挑衅,致使赤羽应邀而自己亦随之赴约。盖如其所言,一切皆在掌控未免无聊,变数才是其所期待的。温皇随性确有因由,其人独来独往,虽有还珠楼,亦处于与其若即若离之态,故而输赢的赌注仅为自己,而赤羽背负整个西剑流,不得不较之谨慎些许。
[42]蒙昧玄者注:太虚神鳞自诩了解温皇?身为智者,吾以为温皇当步步筹算,况如此明显之局,岂能漏算松懈?锋海是为苗疆边境,还珠楼亦在苗疆边缘,难保温皇不是表面与锋海主人针锋相对,实则使赤羽放松戒心,引其入彀,况以后文观之,确实如此。
[43]神弈子注:微尘与水见容于天地?惜乎一粒沙可以掺水化成泥,失其不羁。而一滴水可往旱地而行,自此化烟成气,飘渺天地。人非微尘流水,也并无尽然的自由,不过以不同的形式因循秩序。此间有两种选择——懦者有形终为泥,决者无形终为气而已。
另言,蒙昧玄者自诩了解温皇?后文所书,何处言锋海主人系温皇所遣?与君相谈已是费力辛苦,不成想与君同览一书,亦难避艰辛,痛哉。
[44]百代风骚注:方平静,波又起。一入江湖,人不能寐,心不能醉——片刻的静谧于此二人当真奢侈。只是上面三位为解温皇,各执一词,竟相争至此……唔,吾似乎了解了些故事之外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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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怎么亮。环境不怎美。没什么事值得拿出来大笑几声——可心里头那一堆小事也根本拿不出手来哭一鼻子。
心中千头万绪以致头脑一片空白。
——甫从几分清冷戒备的巫教溜出来的千雪孤鸣觉得,这种感觉大抵就叫做憋屈。
三途蛊的寄体冽夫人最近嗜睡,神智不尽清醒,记忆常有缺失,这给邯卢族的族长紧张得够呛,五族之内的巫医一时聚集一处,急得如热锅蚂蚁。
千雪偷听到此状况,本以为是这祸源出了问题,连忙趁着冽夫人昏睡、四下无人时钻进树屋里做了一番检视——却发现这只是三途蛊带来的副作用,蛊毒仍能保住。
至少,保到甲子年,绰绰有余。
他心中不由地蔓延上来一片失落,可看着那沉睡的妇人,又不知自己是否应当失落。
失落。这一仗不可避免,无论结局如何,这里都将成为一片焦土,温皇可能会失败。
不当失落。这个妇人至少还能在这混沌中度过最后一段时光,温皇当然可能会胜利。
他自诩并不是一个像冥医那般心中有济世救民之心的仁医,几个兄弟就已经把他的心给塞得满满的了。
——更可气的是,这心坎里最近还钻进来一个家伙。这家伙显然算不得什么兄弟,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去分类。
可你挤进来就进来呗,偏偏还一点也不安生,和自己正闹着别扭。那蔫声不响的情绪一发作,就像条泥鳅似的在狭缝里扭动缠绕,害得这心里更挤得厉害,再也盛不进去什么天下苍生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要比心系天下的人少。
比如现在,无论是那群受命潜心研蛊、亦是连日不曾合眼的巫医,还是冽夫人苍白的脸色,都是不易忘掉的。
当然,还有那个突然闯来,害自己紧急避出树屋的小女孩。
明明是漠然的眼神,却偏偏包了个发红的眼眶。
她,似乎便是温皇所说的另一个百毒不侵之体,凤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