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我看你是彻彻底底动了凡心了,”刑秋置身事外,捏着嗓子学戏腔,“陈哥哥,你呀,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罢!”
陈微尘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扇面:“也罢。”
刑秋见他笑意勉强,便转了话题,又懒洋洋了起来:“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给那草包皇帝告病。竟想让我主持封禅大典——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正统天子,可我怕被天打雷劈,还是早早躲开为好。”
陈微尘:“何时封禅?”
刑秋算了算:“这月的二十四,不远了。”
说罢,国师大人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庄白函,他似乎过得不错,也讨了皇帝的喜欢。草包厌烦了朝中那些木头一样的老呆头鹅,对这些年轻后辈极好。看中他文章端正庄严,还把书写封禅文的差事给了他——可气死了那些一身酸腐气的老呆子,没揽到这样名垂青史的好差事,几乎要去撞柱。”
陈微尘略有意外:“我以为他不是这样会顺应时势的人。”
“确实不是,”刑秋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对他们凡间文人说,该是一件大喜事,路上遇见,便恭喜他为皇朝写封禅文,要流芳百世,你猜他说什么?”
陈微尘摇摇头。
刑秋道:“他并不高兴,说什么‘史家直笔,百年之后,自然分清正统、僭伪、王霸与偏安,来日青竹册上,我与皇帝与你,都不过一介跳梁小丑’。”
陈微尘:“果然还是没变,你怎么回?”
“我?”刑秋勾唇笑了笑:“我说,我管它正统还是偏安,只看皇帝怎样找死,然后便走了,没再与他说话——我们原没有多少交情,没话可说。”
“后来,”刑秋眯了眯眼睛,“走到巷子头的时候,听见他笑了一声。”
陈微尘展了扇子缓缓摇:“有趣。”
送走了国师大人,已是傍晚,用过晚饭,又消磨了一会儿时间,陈微尘便昏昏欲睡起来,回了卧房——他这几天似乎总爱困乏。
昏昏沉沉间,听见叶九琊脚步声近了,等人退了外袍,到了床边,伸手拉过来,抱住不松手,将脑袋枕过去。
叶九琊拿他没有办法。
陈微尘从那天与他一起撰完《长相思》剑谱后,便不怎么爱说话了。平日里常带的笑意也减下去不少。
只是夜间仍要与他同床共枕,还非要抱着才能睡得安稳。
他手臂无处安放,只好回拥过去。
这样境况下无法观冥修炼,久了,也渐渐习惯入眠。
然而最近几天却睡不得。
叶九琊趁着昏暗红烛,恰能看清陈微尘脸庞——闭上眼的时候,看不出神情,像是已经忘忧,显得格外乖顺。
明月渐升,至中天的时候,怀中人忽然轻轻颤了起来,眉头微蹙起。
——这几日来,午夜总会如此,过上一会儿,才能好起来,他探过陈微尘经脉,并无异象。
可今夜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
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
他唤他名字:“微尘。”
几声过后,颤抖终于停了下来,陈微尘缓缓睁开眼睛。
初醒时带着些迷茫 ,第一眼看见叶九琊,竟然本能似的缩了一缩,松开手臂,往后退开。
直到逐渐清明,才又挨挨蹭蹭过去。
叶九琊问他:“可有哪里不适?”
“我好疼,”听得一声极轻极低的音,“叶君,我好疼。”
陈微尘怔怔望着上面,又转头望向叶九琊,许久不说话。
叶九琊终于记起他那颗悲不得喜不得的心。
陈微尘只说过有这一样毛病,这大半年来,平日里却并未怎样,又兼他经脉身体皆无大碍,也逐渐以为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病。
现在想来,只有初见那次,八月十五,在海边饮酒时,露了些形迹来,之后是再没有过了。
他无端想,到底是没有疼过,还是掩饰得太好。
这样想了,便这样问了。
“你……平日也会疼吗?”
“不经常的,”怀里人闷闷道,“偶尔有几次。”
叶九琊看他垂着眼,并不像往日一样直视自己,忽想起来之前的一天,公子在假山石上擦伤了手,一片淋淋的血。小桃拿了手帕清水拭着,两眼通红。
陈微尘只是微微笑着,另一只手摸她头发:“乖,别哭,不疼。”
“你这个人最可恨,”小桃的声音带些哭腔,“惯会说假话粉饰太平的,以为谁不曾受伤流过血,不知道你疼么?”
是了——叶九琊望着陈微尘,心想,说是有几次,便是很多次。
若不是这人刚醒时神思不怎么清明,被问了出来,恐怕要毕生都埋在心里。
他问:“为何不说?”
陈微尘只是笑:“我说了,你便会心疼我么?——若不会,我又说它做什么?”
又道:“无情道不晓得七情六欲,我知道你是不会的——只要你平日里待我好,不像上次写剑谱那样让我难过,就心满意足了。你总是这样可恨,一边骗着我,一边又想着他。我虽然愿意被你骗,可也不是不会难过,再有下一次,我……”
他顿了一会儿,终究说不出重话来,闭上眼,靠在叶九琊胸前,闷闷道:“睡了。”
叶九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他头发。
他想,心疼——是怎样一种心绪?
心在内腑,若不受外力所伤,是不会疼痛的。
也只能想到小桃拭着公子伤了的手,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