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点点头,提起他心爱的东西,便两眼发亮:“独孤将军说,既是给民人,便不能是铁器、刀兵,最好是不能杀伤人命,免得他们有了武器,在自己地方作奸犯科,又不能太贵,贵了朝廷分发不起。我想来想去,只有打胡人的马的东西最好——对朝廷的军队没什么用,对胡人却是利器。”
我不觉也两眼发亮:“那就做个绊马索。”
守礼笑道:“姑姑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还不止这个。”将他画到一半的东西给我看:“除了绊马索,还可以有陷阱,最好上面还加针、刀等物,免得那马又起来,我还试过,最好能一下把胡人摔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样的话,绳索高低也有讲究——要是能多有些胡人的马来试一试就好了。”
我道:“这容易,我便叫他们寻去——要多少匹?”
守礼道:“总要十匹,最好是吐蕃的也有,突厥的也有,不然便做不到最好。”一面说,一面已开始给我演示如何使这绳索成为杠杆,通过不同的高度可将马绊到何等模样,我没料到他竟能想到这地步,且自己的学识,早已跟不上他的钻研,仔仔细细地听他讲完,窥他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冷不防问他:“大郎把心事说给姑姑听听罢。”
守礼一怔,挥舞在半空的手便垂下来,讷讷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姑姑替我担忧。”
我两肘撑在桌上,两手捧着茶杯,头压在手上看他,他被我看得低了头,原地挪了一会,才问我:“姑姑,我阿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未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一下竟答不出来,李睿与我分别已然太久,久到我几乎连他的脸都要想不起来了,记忆中的他还是个大男孩,活泼又调皮,当了皇帝以后常常故作深沉,其实却比谁都毛躁,他不是个好丈夫,也很难说是不是好父亲,然而对我来说,他曾是个好哥哥。
我看守礼一眼:“怎么想起问这个?”
守礼在原地挪来挪去地动脚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是从头到尾,也只见阿娘,不见阿耶。”似是见我答不出来,抬头又道:“阿耶他…是个好人么?”
我心中一动,问他:“谁和你说了什么?”
他又不答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没谁和我说什么。只是我自己在想。我…已要成亲了,却从未见过阿耶。所以就想,我阿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新妇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悄悄看我一眼,又道:“姑姑…和阿娘,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微微眯了眼:“大郎觉得姑姑和阿娘是什么样的人?”
守礼又低下头去,好一会方道:“我不知道。”
我心上微沉,强笑道:“这么多年相处,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真伤我的心。”
守礼慌忙看我:“不是这个…是…是从小阿娘就教我做个好人,阿娘说,姑姑是好人。姑姑也总是教我许多道理,我…我都记着…”声音渐渐地小下去:“可是阿娘教的,和让我做的,却从不一样。”
我微微闭了闭眼,良久方道:“比如?”
守礼道:“阿娘教我不要撒谎,可是却又叫我欺骗祖母。阿娘说,对待感情要真挚,可是却又叫我不可得罪新妇,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待她。阿娘说,为人须当仁德,得让时便让人,可是…却一下子便逐走了我身边的所有人。还有,阿娘说,我当淡泊宁远,不要和兄弟们,以及武家表叔们一样,为着些俗世小利斤斤计较,可是…姑姑,你们是不是想藉着我,和武家的表叔们斗?你们…想让我阿耶回来,再把我立为太子,是么?”
守礼认认真真地看着,宛如一只迷途的小兔,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忽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阿欢头一次和我去打猎的时候,那时我还小,并不明白冬日草丛里能突然蹿出那么多猎物是因为什么,也真的以为阿欢为只会骑马,却不会打猎。那一日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猎了一只兔子,整个人自贺兰敏之带给我的沮丧中恢复过来。许多年以后我什么都明白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阿欢的儿子。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抬头看守礼,轻轻问他:“大郎…想做皇帝么?”
守礼看起来更迷惘了:“我…不知道。”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成亲。旨意下来,定了婚事,阿娘说,我要好好待她,让她生下儿子,好去讨祖母的欢心。我…我想听阿娘的话,不想让阿娘担心,可也怕…新妇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我…我不想对她不好,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倘若叫我选,我…宁可天天在书房里做这些绊马索——做皇帝,和成亲,大约也是一样罢。”
我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动作有许久未做了,他早已不再是孩子,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哪怕是阿欢,都要开始避嫌疑,可我眼下,偏偏就想犯一犯这嫌疑——道:“若你真的不愿,姑姑…绝不会逼你。”
第445章 成人
守礼央我不要和阿欢说他的事, 我答应了,这一阵虽忙, 却也特地在家待了几日, 每日都将他叫到家里, 或说他那些小小的发明,或说些古书上的趣事, 或只是单纯的看看景、用用饭。他的冠礼提得仓促,办得也不甚盛大,比典章上的皇孙礼节略简单些,牵动却甚广,我不能参加此典,只听他回来和我说,武承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