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德略一沉吟,便道:“宫中年年预备新年,灯烛等庶务,皆有旧章可循,何人司何职,亦有定例,此一项不劳公主操心。”
我听她话中有话,刚要追问,想起她方才的恭敬,便又坐回去,装模作样地喝了杯果饮——母亲以茶性激烈,多饮伤神,不许我多喝——这一缓之后,便品出味道来:“灯烛歌舞、供奉采买,都有定例,至多是比照往年例行增减即可,唯有命妇宫人赏赐,较之往年,变动较多,这一处是要着意留心的地方。”
崔明德微微一笑,道:“去年赏赐,宫外以国朝宗亲为首,次以武氏亲贵、杨氏近亲,次以诸开府、国公、宰相,次以京官,次以外官,除去百官僚属的亲眷之外,尚有僧尼道隐等人,僧、道不说,有几位常得进御的比丘尼,还有几位有家眷的隐者,都是要自宫中直接赏赐的。”
我怪道:“僧尼道隐,难道不是阿嫂那里管着?”
崔明德道:“庐陵王妃管的是过年时的水陆道场、诵经祈福、各处供奉、宫观修缮等事,却不管节庆赏赐,财宝等项,还是要公主这边主理。”
我闷闷道:“也就是说,好事都叫我占了,苦活累活都交她那里了。”
崔明德看我一眼,淡淡道:“人总有内外亲疏,太后能用庐陵王妃,便是心里还有庐陵王,这已是他们夫妻的福气。再说,若庐陵王妃主掌宫务,则置天子于何地?”
理虽如此,我心中却依旧是闷闷不乐,只此刻并非低落之时,将母亲交代的事办好,巩固自己的地位,才是护着阿欢的最好法子,因此又打起精神,与崔明德商量:“既如此,赏赐这一处,便由我亲自过问,其余事务,交各司拟定章程,看过大略即可,你以为呢?”
崔明德颔首默许,又道:“听闻公主从前在宫中,将各人职司都写得清清楚楚,使所有人都知道,又立木牌为号对,一事一牌,一人一牌,凭牌办事,凭牌领物,如此则事事清楚明白,我以为今年也可照此办理,以牌为号,分门凭对。不过要借公主的几个人手,要从前参与过此事的人,由她们告知殿中、内侍两省如何办理,如此可省却许多麻烦。”
我觉此议甚佳,点头道:“就照此办。”本想将叫她替我将所有的事都管起来,一想她资历尚浅,未必能压得住那些长在宫中厮混的内侍、女官,便收了偷懒的心,只委她去办这一件事,闲时在旁提点我就是,又叫人将宋佛佑与冯世良叫入宫中,命宋佛佑为监督使,纠察各处宫务,冯世良则被我委了四处传话——这老东西油滑得很,说起漂亮话来嘴甜如蜜,且又深谙宫中各处关系门道,叫他做这上传下达之人,再是合适不过,我若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也好由他去说。
冯世良见我用他,喜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缝,又说要他的义子冯永昌及第中几个阉奴进来,我知这老油子想捞油水,心中厌恶微生,转念一想,却又忍了,叫他到跟前,仔细叮嘱:“太后称制,宫中少不得有些变动,你是宫中老人,宫中各处,轻重缓急,自该知道。你在邸中时,若是犯些小错,偷些懒、揩些油,我都不计较,到了宫中,却不许再如在邸中那般。此事阿娘交我,便是瞧我能不能办的意思,办得好了,我有赏,你们的富贵自然跑不了。办不好,我至多以后再不主持这样的事,你们却未必这么轻松——懂么?”
他笑嘻嘻答应道:“娘子放心,老奴岂是不明事理之人?”赌咒发誓般将他的忠心说了一遍,又献计说,在宫中也可如在邸中一般,也编了歌谣,叫宫人传唱,如此人人都知何事该去找谁,何人该管何事。我深以为然,便叫他下去编歌谣,他却只是荐他的义子冯永昌,我见他执意,也就任他去了。
只交代完这几样事,一天已过去大半,再将宫中呈送上来的管事名单看一遍,定好明日何时要见何人,天便已全黑了,草草用了饭,溜溜达达散步到百孙院,阿欢还在正殿里见人说事,守礼又睡了,便不好打扰,一路又回了丽春台,独自打发一夜,次日大早起来,略加洗漱,就赶到正殿去见人——我已知宫中人多,却不知有这么多,一入内时,但见室内除去两旁两排侍奉的宫人外,乌压压站了一地的执事,一半是宦官,一半是女官,自殿中、内侍两省长官而下,密密麻麻地将一间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我由宫人引导入座——按照礼官说法,是升殿——见了这么多人,心内竟不由自主地有些虚起来,有些扭捏地动了一动,听冯世良喊了一声“拜”,那一殿中乌压压的人头都拜了下去,较之每年生日殿中拜我时还要壮观,且因我生性简陋,生日时只叫他们略拜一拜便算尽礼,这一次却是由冯世良与一应内侍为赞导,正正经经地引得一殿中人叩拜稽首,场面之壮观,实非素日我殿中区区百人随意之拜可比。
一殿人齐齐拜下去还不是最为难的地方,最可难处是接下来所有人都一一上前,依次向我行礼,我昨日已拿到了名单,因人实在是多,粗看了一眼便罢,到今日见了,真是两眼一抹黑,幸而每个拜见的人都经冯世良唱名,自己又详细报了履历,人数又多,我大多数时候都只消端坐在上,学着崔明德平常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时不时点一下头即可。饶是如此,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