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霍子安却心无旁骛,他每次做饭的时候,都只幻想着父亲过一会儿就会回家,等着他把饭菜端上桌。父亲是他的第一个食客,虽然只是幻想中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为父亲做饭了。他学了一身的本事,脑子里有无数的创意,此时却只想做最简朴、最熟悉的家常味道。
茭白切成滚刀块,放上大量酱油和糖,在锅里里焖着,酱汁慢慢变得浓稠,现出了红亮的色泽。醉河虾用花雕酒腌渍了一天,从冰箱拿出来回温,他不用酱油味精,而是放了用姜汁蒸过的干贝来提鲜,因此虾的颜色依旧洁净透明。最麻烦的不过是蟹粉豆腐,大闸蟹现拆,和咸蛋黄、豆腐一起炒。
三样菜,他半个小时就做好了,连着白米饭,让周冬曦端到父亲的桌上去。
做完这些,他突然觉得被掏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爬上心头。他终于如愿以偿为父亲做了顿饭,但早已过了父亲一个摸头、一个微笑就能感到满足的年龄。父亲愿意在别人面前认他做儿子的喜悦,也早就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无论父亲给他多少感情,也无法弥补这些年缺了父亲的空洞。这空洞已经化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让他一边寻找安稳感,一边又神使鬼差地到处漂泊。他要找的安稳感,无论哪里都不会找到了。
这个事实让他痛苦,却也让他释然。心里留着空洞,等着别人去填补,那种感觉太让人烦躁了。邱新志说得对,他应该更理智地面对他和父亲的关系,与其索取关心,不如当成相互需要。
想明白了这些,他脑子一下子就清楚了。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等着父亲回来吃饭。他需要的,其实是一家成功的餐厅,是米其林三星,是名厨的光环。他需要世界喜欢霍子安做的菜,他的创造能在餐饮史上留下痕迹。
他需要在这瞬息万变的城市里驻留下来,跟由良辰的感情受到承认,受到祝福。
而自己,正顺利地往这个方向前进。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很好,很好。
他放下了对父亲的疑问,对包子铺的遗憾,对胡同变化的患得患失;他正在迈向自己的目标,纵然在这个过程中,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遂他所愿,但这就是应当的代价吧。
这么想,他的心理负担卸了下来,感到全身都轻松了。
这时,身后飘来一阵浓烈的香气。转头看,陈朗心正从烤箱里拿出月饼。中秋祭肯定是需要月饼的,几经讨论,他们选择了最传统的“自来红”和“自来白”,但和传统的做法稍有不同,酥皮包上了坚果和福。霍子安尝了一口,直击人心的甜香。
陈朗心不错眼地看着霍子安,问道:“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比我吃过的月饼都好。”
陈朗心一笑:“是你心情好吧,吃什么都甜。”她犹豫了一会儿,八卦道:“喂,你最近怎么笑得那么贱,是不是新交到女朋友了?”
霍子安摇摇头:“女朋友?我现在不考虑这个了。”
陈朗心放了心。她对霍子安虽然没什么想法了,但霍子安不谈恋爱,好好的工作,她会更开心一些。
霍子安却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哄好由良辰——不,由良辰根本不吃那一套,把他当女朋友那样花言巧语、爱护保护,根本不能打动他!嗯,还是撒撒娇装可怜吧,这一招对他最有效了……
想到这儿,他又贱贱地笑了起来。
第99章 被困
天完全黑了下来,更黑的是耸立在两旁的古楼。这一晚,两座楼的灯光都没有打开,是为了衬托天上那一轮明月。天气晴朗,月亮大而圆,却不如何光洁,仰头观月,可以看见银盘上的几块斑点。
大家应景式的看了几眼月亮,就回到眼前的酒肴和社交里。居委会请了个民乐队来现场演奏,声音有点扰人,配着披萨牛排,倒是有几分喜感。
霍子安拿了月饼,回到父亲的席上,见众人正在品尝着刚端出来的本帮菜。
大画家卢夏连连称赞,说西餐主厨能做出这样的本帮菜,本地师傅得气死了。霍子安却听出这是场面话,中餐讲究火力和温度,他炒菜最多算及格,跟老厨师还是差得远,当下说道:“我学的是法餐,平时家里吃饭,还是做家乡菜多一些。”
高教授接道:“老秦有福气!我家那两祖宗,能自己洗碗就不错了。”
高教授言下之意,是以为秦有德日常能吃到儿子做的饭菜。霍子安微笑不语,他跟父亲非但不住在一个家里,甚至,他到现在连父亲住哪儿都不知道呢!但在这种场合,他作为晚辈不适合太多话,陪陪酒、陪陪笑就足够了。
最让他惊奇的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忘了父亲叫“阿谢”、“阿宽”,或者他用过的任何名字了,就好像他一直就是“老秦”。而且他们也不谈什么往事,只聊现今的生活:旅游过的地方、健康问题、哪里的餐厅好吃、今年龙井的品质等等。
只有一次,卢夏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