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昧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现在季三昧做出的任何表情, 都能够刺激起李环的怒火和惧怕,她腮上的咬肌绷起警惕的肉棱, 恨不得把季三昧咬碎, 同时也竭尽全力地把恐惧的呻/吟封存在喉腔里。
季三昧说:“你该感谢我。”
李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季三昧说:“若我一心要做伪善之人, 我绝不会让愚蠢如你的人对我产生半分敌意,你们会把我当菩萨供起来, 会对我顶礼膜拜。”
季三昧继续说:“若我要做人体活祭, 我会造出一个与龙英一模一样的傀儡,渐渐替代她的一切, 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真正的龙英消失了,就连她的父亲也是一样;我会让你的姐姐在某次妖物入侵时被杀死, 在她濒死之际赶到,杀死妖物,抱住她在她的唇上亲上一口——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把一颗痴心交在我这个凶手手上。”
这话中字字透露着的人渣气息让李环猛然暴起, 举起手掌朝着季三昧脸上狠狠掴下:“你混蛋!”
可她的手生生停顿在了半空,再也无法下降分毫。
季三昧盯着她发抖的手掌,左眼里弥漫的烈烈红光轻巧一闪:“我父母早亡,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再没有人有资格打我。”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李环抡圆了的巴掌竟径直落回到了她自己脸上。
李环傻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红肿起来的手心,嘴唇痛得发抖,半张脸更是麻木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要动手打自己?
是妖术?!季三昧的妖术!!
季三昧太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他盘腿坐在地上,再度收敛了法力,将一碗莲子缓缓剥开,剔出其中的莲心,唇角翘着若有若无的讽意:“罗夫人,你这凡事都要赖在别人身上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李环呆滞的双眼,口吻一转,含满了真挚而温和的同情:“你这八年也恨得糊里糊涂吧,当年之事,害你失去了最亲近的姐姐,卫汀也没能留下。你没了亲人,没了爱人,所以你想,没有人去爱,好歹要有个人去恨吧?可你又能去恨谁呢?恨你姐姐,恨卫汀,你能做得到吗?后来,你再一想,季三昧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虽然从未亲眼看到他勾去你姐姐的魂魄,可是大家都说龙英是在他那里失踪的,所以他必须是害你姐姐的人,所以他必须是做生人活祭的妖道,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只缺少一个人去作证,把他的罪名坐实,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了。”
李环满额都悬着苍白的冷汗,一绺绺头发被汗水聚拢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季三昧:“……所以你勇敢地站了出来,你指证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们是季三昧的救命恩人,没有村民会怀疑你们说的话。但是卫汀却一直护着他,你没有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若是反口,不仅说服不了村民,平不了众怒,卫汀也会对你生出厌恶,所以,你只好把你能想到的脏水全部往季三昧身上泼了过去。”
季三昧不去看颓然的李环,自顾自转变了话题:“这些年,夫人带着失魂了的家姐,恐怕也不好过吧?若有男子要娶你,就必然要养着你的姐姐。”
季三昧:“你以处子之身嫁给了年逾花甲的罗员外,到底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呢?”
季三昧的话音温和,蛊惑的味道却愈来愈重:“李环,你可有憎恨过你的姐姐?她要不是所恋非人,也不会拖累你嫁给一个老头,让你蹉跎了青春年少……”
李环猛然抬起头来,惊慌地看向了季三昧。
季三昧仿佛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她所有的太平粉饰,把她昙花一现的丑恶念头全部放大了:“没错,你恨透了季三昧的伪善,可你又何尝不伪善呢?”
这句话的话音还在亭内回响时,那层屏蔽着沂水亭与外界的朱砂色结界又再度出现,但是,这次季三昧给李环留下了一个逃离的出口。
通往沂水的那一面亭子畅通无阻地敞开着,河水湍急,卷动着细碎的浪花汩汩向下游流淌而去。
伴随着水声,季三昧真诚地做出了总结陈词:“夫人,你真可怜啊。”
李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青白着一张脸,奔逃进了河水之中。
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
她是伪善吗?她真的是她最痛恨的那种人吗?
河底的水草扯住了她的脚踝,当她溺入水中时,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恐惧。
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在季三昧的提醒下,那层岁月积淀上去的谎言和阴翳被强行剐去。
有些事情,怕是连季三昧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季三昧和卫汀在她家住下。李环起初对季三昧没有多么关注,但那个名叫卫汀的少年却在和她第一次见面,就轻易地夺去了她全部的目光。
他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只需看一眼,万千柔情就能从人的心底里缓缓爬出。他不大会和女孩说话,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羞怯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永远亮着一抹星子般的微光。
“我给三昧抓药去。”
“三昧他昨天又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