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听他提起自己家事,语带遗憾,不由笑道:“阿云从商,父亲是允许的。阿林性情直爽,豪放不羁,虽然聪慧过人,但是对从政毫无兴趣,父亲也不强迫他。”
萧韫曦点点头道:“静林只小你一岁,又无功名,将来如何养家?”
闻静思道:“我曾问过父亲此事,父亲说过了上元节,让他跟着族叔管理莲溪祖宅的田地。”
萧韫曦又道:“他虽然不及你,好歹也是姿容俊朗,书院里颇有才名的人。闻大人就没有给他说门亲事么?”
闻静思笑道:“他不愿意,就为了这事,和父亲吵了好大一架。”
萧韫曦诧异道:“闻大人眼光一向毒辣,他挑的人没有不好的,这是为什么?”
闻静思叹道:“阿林不愿和不爱之人共度一生,还说……”他微微一顿,那日弟弟的话犹言在耳,记忆深刻——“要我将不爱的女子娶为妻,若以后心里有了别人,我对得起谁?大哥,你愿意折腾自己,我不愿意。”
萧韫曦对他吞了一半的话无意深究,追问道:“那你的婚事呢?听说闻大人已选好了长媳,却一直不见下聘。”
闻静思摇头道:“我跟父亲提出先立业后成家,父亲答应了。”
萧韫曦就是为了他这一句话,心中的悬石终于落了地。他嘴边露笑,双眼晶亮,一幅掩饰不住的愉悦神色,直把闻静思看得莫名其妙。萧韫曦心情一好,便想逗弄他,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你口中的立业,是要立多大的业?是如管仲那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还是如房玄龄这样辅相文皇功居第一?”
这话问的刁钻,前一个辅佐诸侯,王侯称父,后一个辅佐帝君,位列臣首。他既有称帝的野心,闻静思自然不能答第一个,而第二个,以闻静思的谦逊,也不会承认。这话要是问别人,便是十分刻薄,但二人相知多年,对方话中是恶意讥讽还是善意笑闹,一听便知。
于是,闻静思平静地道:“史大哥自幼立志要扬名天下,如今金榜高中,一展拳脚,于他便是立业。阿迟醉心武学,处处以师父为楷模,终是青出于蓝,于他也是立业。而我,若有朝一日能为百姓做几件实事,才是立业的开始。”
萧韫曦缓缓道:“静思如何看现今的天下?”
闻静思沉声道:“上不及贞观之治,下不过隋炀乱世。”
萧韫曦又道:“如今的朝野又是如何?”
闻静思道:“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陛下修身治国,每思前朝嗜欲以成亡国,不敢纵逸。而宗党耽嗜滋味,玩悦声色,遮蔽四方门路,蒙昧君主耳目,肆意修改政令,使君王的礼法仁义不能惠及天下百姓。今日之过,不在君王,而在官员的不忠不义。”
萧韫曦叹道:“过了上元节,我便要去往殷州封地,你希望我如何做?”
闻静思微微一怔,胸口一阵闷痛,和声道:“仁义为治,国祚延长,酷法御民,虽救弊于一时,败亡亦促。王爷心怀仁慈大爱,殷州百姓何愁不安定富足。”
萧韫曦轻声一笑,摇了摇头,过得片刻,开口问道:“史逸君施政多为清名,郭岩安民策论多为党派利益。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淡泊名利,身处安逸却一直以仁义爱民,时常提醒我百姓之苦,要居安思危,戒奢以俭,避免肆意纵欲,时刻以前朝亡国之祸自省,究竟为了什么?”
闻静思听他这样问起,并不意外。目光落在桌台上的灯烛,呆呆地看了许久,脑中尽是纷乱的片段,难以串联。萧韫曦见他陷入沉思,也不打扰。直到烛火烧着了飞扑而来的翅虫,“噼啪”一声爆起烛花,闻静思才回过神,面色不改,双眸被火光映照,泛出一丝历经久远,深藏于心的哀戚。“我五岁丧母,由族叔陪同,扶棺归故里。那年是正始十二年,禹州弁州大旱,莲溪虽处云州,但出了京城三百里,一路上见到的都是逃难而来的百姓。族叔给我和阿林换了破旧衣衫,不准我们将食物外露,日夜快马加鞭赶往故居。一路上,我从窗户看见流离失所的百姓挖野菜,吃树皮,这些没有了,便吃观音土,吃绵絮。我在安平地藏庙救了雁迟和庆伯,把他们带到长顺。夜晚我们投入一户农家,家中只有一个搜骨如柴的八岁孩子和他面黄肌瘦的父亲。族叔借了后院安置我们,那孩子躲在他父亲身后咬紧衣衫盯着我。到了第二天早上,主人端来碗肉汤给我喝,族叔极力推辞了。就在我们要启程时,发现阿林不见了。”闻静思顿了顿,似是反问,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王爷,你猜得出阿林在哪儿么?当族叔正要四处寻找,庆伯直奔邻家后院,阿林就躺在烧沸了水的铁锅旁,他身边正是昨日盯着我看的那个孩子,早已被人开膛破肚,吃净了内脏。”
萧韫曦听他语带哽咽,已有不妙的预感,听到此处,才真正是大吃一惊。连忙去抓闻静思的手,触及却是冰冷湿滑,几无生气,不由心中既痛又悔,一手搂住他的肩膀,硬是将他紧紧拥抱在怀中。闻静思闭上双眼,十几年前陈旧的震惊仍然深深刺痛今日的自己,恐惧与哀伤虽能化做泪水淌落下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