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昌南地界,已是辰时末。据吴三郎探听到的消息,今日午时正,巫觋要在湍河的石桥上给河神敬献童男童女。他们越近河边,越是听见吵杂的人声,可喧哗之声再烈,也压不住妇人尖锐的哭喊。待他们来到河畔,便见桥的头尾与岸边都是平民百姓,人群熙熙攘攘分成两处,一处围着几个哭啼不休的妇人与男子,一处聚在捆绑的两个孩童面前。
此时未至正午,桥中间早早备下四尺正方的木头祭台,红布遮盖,显得滑稽又血腥。这座孔桥架设在河道最窄处,全长不过十余丈,连接昌南与白水。往年河水丰沛,能淹没大半个桥墩,今年几乎露出了最后一截石墩。河床干涸的淤泥混着水草石头死鱼,僵硬而肮脏。裂纹从流淌的河水一直伸延到岸边百姓的脚下,那一条条蜿蜒纵横,凌乱交错的纹路,仿如百姓对水源的渴望,深深浅浅,短短长长。
吴三和明珠牵走马匹安置妥当,吴四早已离开队伍,头戴斗笠,挽高衣袖裤管扮作渔家小哥,从河水上游慢慢撑着竹篙划来备好的小船,等一行人沿着裸露的河床小心地走到岸边登上渔船,他才将船缓缓向桥尾撑去。
闻静思看着远处聚集围观的百姓,暗自庆幸此时的河上别的船同行。他身子靠坐在船沿,一手挽起衣袖探入水中,船体前行,寒凉的河水如丝如绸穿过五指间,聚成小小的漩涡,翻起浪花数朵。“这水不深,淤泥也多,正适合救人。”
雁迟笑道:“你就放心罢,我和明珠定不会失手。”
闻静思点点头,嘱咐道:“你们也要小心。”
几人在船上说了会儿话,船靠近了桥尾,忽然听见岸上的喧哗声更盛,纷纷引颈去看。一群村民簇拥着一位身穿绛红色大衫,头戴逍遥巾,手持牛脊椎骨的男子朝桥头走来,看他衣饰及手持物件,定是此处的巫觋。
雁迟看了片刻,回过头来冷哼一声。“二品以上官员服紫,三、四、五品官员服红,他一邪道有多大的功勋以绛红为服色?真是胆大包天!”
吴三郎道:“他在昌南,那就是天皇老子,比谁都得民心。”
闻静思看着村民因巫觋到来而此起彼伏呼喊“天神”,双眸暗光涌涌,轻声道:“不是真心爱民如子,怎会得真正民心。”
渔船近桥,雁迟和明珠都站了起来,待渔船从桥孔中穿过,两人已飞身攀在桥底石墩内侧的缝隙上。临近村落的村民能来的尽来,都注目着巫觋的一举一动,谁也没留意这艘小船的情况。
时值正午,巫觋扬手示意,村民的喧哗声渐渐退去,四周归于安静,仅剩妇人断断续续的抽泣。他登上桥中心的祭台,手持牛骨,尖锐的声音时低时高地唱诺咒文,衣袍在风中猎猎翻飞,仿佛和声。待他舞过一遍,将手中牛骨交给身旁的弟子,双手朝孩童处一扇,岸边即时有村民将孩童抱起送来此处,那妇人见状哭得更是肝肠寸断。一男一女两个幼童都是十岁龄,已知今日要被巫觋献给河神以求雨水,清早就沐洗干净,换上素色麻衣,捆紧手脚抬到河边。两人歪在一起哭过几场,现在被壮年男子抱着走向祭台,更是害怕的面如菜色,混身发抖,恐惧地连哭叫都不能了。
巫觋不管张着双手似要冲出人群的父母,淡淡一瞥两个孩童,眼中既无犹豫更无怜悯,待壮年男子将孩童抱至跟前,他伸手拂过孩童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双目怒睁,一声大喝:“时辰到!恭迎河神!”
那两个壮年男子屏息凝神,一个转身,双手猛地将孩童举过头顶,朝桥下的滚滚河水中掷去。岸边的百姓齐齐跪拜叩首,一时间,孩童的惨叫声,妇人的尖叫声,村民的唱诺声,此起彼伏,谁也压不下谁,谁也响不过谁。转瞬之间,孩童刺耳锥心的惨叫之声戛然而止,桥底只剩一艘黑蓬渔船,与翻滚不息的河水。
当雁迟和明珠一人抓了一个孩童躲进船舱,吴三郎早已备好干燥的薄被衣物。两个孩童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苍白着脸,颤抖不止,裹着薄被呆呆地看着几人。闻静思坐在他们面前,取出汗巾轻轻擦干两人面上的水珠,放柔了声音道:“别怕,我们不会害你们,等天下了雨,就送你们回家团聚,好不好?”
那男孩儿最先回过神,盯着闻静思瞧了片刻道:“你不像神棍的弟子,你是谁?”
闻静思笑道:“我姓闻,我的家在京城,家中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像你们这般大时,还什么苦都没有吃过。”
男孩儿此时已经缓过了气,脸色渐渐好起来。“为什么要等下雨才送我们回家,现在行不行。我娘没了我,我怕那神棍要欺负她。”
闻静思微微一愣,问道:“巫觋为何欺负你娘?”
男孩儿恨恨地道:“我娘在全村长得最漂亮,自从我爹病死了,神棍隔三差五就派人来找我娘给他浆洗衣裳。我娘推了好几次了,直到我放了大黄狗咬破他的衣裤,他才不敢再来。今年他要把我祭给河神,一定是想报复。”
闻静思眉头一紧,想起两个孩童缺人照顾,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唤来吴三郎道:“三郎,你再去一次村子,悄悄把这妇人接到客栈,千万小心,别走漏风声。”
吴三郎应声道好,细细问了男孩儿的母亲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