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迟把毛笔搁在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易寂嫣坐下。易寂嫣盘腿坐到案前,背后的窗外阳光明亮、却亮得极冷。
「范承将军也是父皇的老臣,不过……」
「公子,恕属下直言,也许咱们该有更积极的作为。皇上卧病至今,看现下的状况,恐怕也……时日无多,您得提早为登基准备。」
「我并不想做作皇帝。」
苏少迟端起茶水,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往易寂嫣身后的细木窗外看,一株枯萎的雪月季静静地立着,枝上挂着入冬前的最后几片残叶,枯黄衰败、映着薄薄一层霜……再看屋里那人,易寂嫣一年四季都那般打扮,现在也罢、等北国严寒的冬天到来,她倒似是从不觉得冷。
恍然间听见她的叹气声,苏少迟笑了笑、放下茶杯。易寂嫣想去给他添茶,他摇头制止。
「坐着,说会儿话。」
易寂嫣起身起一半,听闻又坐回去。这次她拉近了些距离,往桌案靠近几吋,由长案的另一头看着上的折子。
苏少迟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指头在奏折上敲了敲。
「我记得,往年每到这时节,父皇就说着想去南方,要是咱们也有南方的一半温暖该有多好……我在外游历那么久,却还是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南国。听闻,那里的一年四季有花草盛放、江水在冬日也不结冰,而南方的水乡,养出来的人特别温婉。」
「噗,这儿唯一能让咱们考察的南方人,分明悍得很。」
易寂嫣知道主子只是有感而发,便没认真响应。苏少迟跟着她笑了,一个不慎,长袖拂过了桌案,碰着了上头的笔。毛笔落到案下,他深蓝的衣袖上则沾上了朱色墨痕,一两点,也不是特别显眼。苏少迟捡起毛笔后却来了兴致,把长袖铺到案上,开始比划起来。
「妳看看,是来点个几朵梅花、还是画条锦鲤呢?」
「公子,让洗衣服的下人省点事吧。」
易寂嫣泼了桶冷水,苏少迟也没放在心上,笑着点头,便作罢。
「说起来,之前提了幅踏雪寻梅,待诛银回宫打算送给他的。我记得那卷画,让妳收去了?」
「踏雪寻梅啊,昨日原要拿给诛银,可那家伙……把画给扯碎了。」
苏少迟一愣。易寂嫣无奈地摊开手,拿诛银莫可奈何。
「他不大高兴的样子,说是说:南方无雪。」
「这是在……思乡?」
好好的一幅画竟然就这样毁了,若苏少迟没想起,恐怕那卷画还要被易寂嫣默默地处理掉。乍听之下,反射的猜测使苏少迟有些心情复杂,望了一眼案上的卷宗,他喃喃自语着。
「果然还是该去看看他。」
「奏折批完再去吧。难道公子昨晚没听他说起?」
「别提了。我整夜就睡在政殿。」
易寂嫣不客气地笑了起来,脸上的面纱跟着轻轻颤动。苏少迟提起毛笔,作势就要往她脸上画。
「别笑了。帮我整理一下折子,午膳之前批完这些,下午我想带诛银去散散心。」
扭头躲开了毛笔,差点还掀翻了桌案。闹够,易寂嫣便依言开始整理成叠的奏折。苏少迟也终于安份地继续做事。窗外的阳光隐入云层,天似乎更冷了些。冬日的脚步悄悄地接近宴国皇宫,将来的雪即要覆盖那异乡人对于南方水乡的记忆……
2.
看日头给灰蒙蒙的云掩蔽,这个早晨,诛银都耗在时明宫里。
他在中庭练剑、或者翻上屋顶发呆,正好这里无人会打扰他,他也难得能消受这份安静。虽说此处的视野不及边城辽阔,望不见荒原野雁、大漠滚滚,但于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事。在宴国啊,哪里也望不见他的故乡。
诛银是南方人,这点从他的轮廓便能依稀看出端倪。比起苏少迟和易寂嫣,他的五官平淡许多、线条也柔软一些。他的眼不似北方人那样狭长,可特别的眼神,使他看上去比宴国更北的游牧民族还悍。那样的眼,似利剪裁开了人情长短。虽阴狠些,却是有几分沧桑的味道……这与他的本性无关。
此刻,正午时分。他正瞇眼眺着远方的天。一双眸子倒映出皇宫内部之景、和他身后一片靠近的光影。
诛银扶着屋瓦回头往下看。身后是时明宫的中庭,而一名宫女正端着一只碗,战战兢兢地来到屋檐下。
「怎么?」
「殿下吩咐,让奴的给大人送药……」
「哦。」
压根没听宫女说完,诛银便打断她、从屋顶一跃而下。他轻巧地落地,却吓着了宫女,后者倒退半步、险些把药汤洒出来。
诛银没管她,起身后兀自拍了拍衣服,他今日仍穿着合身的深色劲装,腰间挂着不曾离身的匕首。站直身子,他竟然比宫女还矮小些。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诛银面上流露出不满之色,年轻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把碗端上前,他并不接、只是上下打量着面前从未见过的少女。
她可能比诛银小了几岁,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一双手却好看得出奇。皮肤细致如凝脂、下方隐隐透着青白,扣着碗、长长的指头使她的手看起来特别清瘦,柔荑纤纤,自然而然地惹人怜爱。
诛银端详着这双手,忽地冷笑一声。
「殿下要妳来的?就来给我送药?」
「是……是的。」
碗里的药汤混浊,散发着咸腥的气味。诛银的身体一直有些毛病,药也是宫里的太医给他配的。他不是不晓得自己该喝,只是看那双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