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这样,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矛盾很大,”章修严说,“父亲觉得他不守规则、难以管制,他也觉得父亲循规蹈矩、过于死板,两个人几乎一开会就吵,吵得其他人都忍不住上前劝开他们,怕他气极了会拔枪毙了父亲。”
袁宁吃惊。他想不出章先生和人吵架的模样。那可真是难以想象!
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的心思,说:“听爷爷说,父亲以前是吵出名的,放到谁手下都让人头疼,”章先生若不是那样的脾气,也不会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足以和章家大伯相抗衡的位置。章修严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叔叔意外牺牲之后,父亲才渐渐收敛了脾气。”
以前的章先生像想要展翅翱翔的鹰,叫声响亮、志在长空,任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了不得”。可如今的章先生却是蛰伏的猛兽,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只剩一双眼睛还藏着未曾褪去的冷锐。
他已经不会再去争吵,只步步为营地攻城略地,把看中的目标一个个纳入囊中。
袁宁听得入了神。
等把章修严说的话都消化了,袁宁才小声说:“所以父亲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么严肃的吗?”
章修严一愣,点了点头。
“那大哥一点都不像父亲,”袁宁得出结论,“大哥从小就很严肃!”
“……”
“听说男孩子会偷偷模仿爸爸。”袁宁说,“所以大哥是偷偷学父亲对不对?”
“…………”
章修严不和袁宁说话了。
袁宁知道自己说中了。大哥以前会做噩梦,四哥回来以后就好了很多。大哥一定是因为四哥丢了、妈妈病了,才会小小年纪就把自己装成小老头。大哥不是不喜欢和别人亲近,只是不习惯而已,四哥回来后也能抱大哥、亲大哥——慢慢地,什么都会好的,会有人看破大哥的伪装,看见大哥最柔软、最温柔的心。
这时章先生他们过来了,袁宁没有拉章修严的手,而是自己跑了过去,和章修鸣一起给素未谋面的祖母和姑姑送花。
袁宁和章修鸣出生时祖母和姑姑都已经不在了,关于她们的事都是从祖父、妈妈那里听说的。不过袁宁看过祖母她们翻译的国外读本,感觉得到字里行间透着的温柔与美好。
袁宁在心里默默祷念:“奶奶,姑姑,大哥很好很好,父亲也很好很好,拜托你们一定要保佑他们以后越来越好。”
章家人一家人回到家,一切归于平静。首都大学开学了,章修严坐火车去了首都,章先生开始上班。袁宁跟着沈姨置办好春季要用的日用品,列好适合冬春交接这个时节的菜谱,悄无声息地把以前章修严做的事都做了,才背去上学。
吴溪笔的体验活动开始那天,袁宁被邀请过去参加。他叫上宋星辰、郝小岚一起去了文化馆,热热闹闹地体验了一天,收获了一支亲手做的笔。朝辉笔厂派过来的两个年轻人很好学,也很聪明,已经基本掌握了吴溪笔的制法。
吴老在张副会长的帮助之下为吴溪笔申请了专利,走的是协会程序,速度非常快,那边一上班就批了。朝辉笔厂已经和吴老商讨合同,准备在二月立刻投入生产。要是吴溪笔能在三月的“蒙恬会”上崭露锋芒,销量就不必发愁了。
三月十六是蒙恬诞辰,据说蒙恬是发明毛笔的人,制笔人尊称他为“鼻祖”。以前每到三月十六湖广地区都会组织“蒙恬会”,各家名笔会在“蒙恬会”上展出,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现在搞活动主要是先打响知名度,张副会长已经约了几家报社,让他们报道一下这次展会。
这是袁宁没有想到的一环。
各家的报道之中都出现了袁宁和章修严的身影,都说这是“一次见义勇为找回的文化印记”,有些是文字描述,有些则带着图,“见义勇为”的噱头可比一次小活动要大,大家都很乐意多花些笔墨去写。
有家报社的图是赵记者拍的。上回赵记者没有写他们的稿子,但拍的照片还是洗了出来,还给袁宁送了几张。现在有机会报道了,赵记者就笑呵呵地把照片提供给相熟的同行。
这是袁宁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
他和章修严站在摊子前。
他在写春联,章修严在看他。
周围的人有的伸长脑袋从后面瞧,有些侧着身子往前面挤,有的则含着笑意看向章修严正在写的春联。当时不觉得有多么特别,拍成照片一看,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袁宁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章修严的脸,找出剪刀把报道上的照片和文字分别剪下来,贴在一本厚厚的剪报本上。
袁宁手一顿,往前翻去,坐在书桌前上面一些关于章修严的报道。章修严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在高中三年里就拿了数不清的奖项,有些报道有照片,有些报道没有照片,甚至没有提及章修严的名字——大部分都出现在少年版、教育版,是报告喜讯和一些采访。有几回章修严的文章写得好,直接被老师送去参加征文比赛,拿了奖,整篇刊登在报纸上。
章修严总是什么都不说,袁宁跟着章先生养成看报的习惯之后才发现这些东西。所以后来袁宁每次都特意把报道剪下来,贴在剪报本上向其他人报喜。久而久之也就攒了厚厚的一大本。
袁宁看着看着,竟有了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风轻轻吹动袁宁面前的剪报本,吹到了最新的一页,照片上的章修严站在那里,仿佛正隔着纸张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