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抬起头,发现桓容已经放下筷子,正端起水盏,静静的看着他。
“容此去盐渎,据悉是郗参军建议我父?”
“超以为郎君有不世之才,出仕地方必能有一番作为。”
“哦。”桓容放下杯盏,视线微垂,心中颇觉得好笑。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能说得如此诚恳,也算是一种本领。
“长夜无聊,郗参军如不介意,可否为我讲解侨郡形势?”桓容转开话题,速度快得出乎郗超预料。
“郎君不觉困倦?”郗超问道。
桓容摇摇头,话里有话道:“出门在外实难安枕,请郗参军体谅。”
能不体谅吗?
自然不能。
郗超认命点头,自行拨亮灯火,从元帝南渡登位,朝廷设立侨郡开始讲起。
“秦统六-合,分天下三十郡。汉时沿袭前朝,至魏蜀吴鼎立,晋室代魏,俱沿用此制。”
“元帝南渡后设侨州、侨郡、侨县,沿用旧壤之名,安置流徙之民。计有州郡近百,流民以十万计……”
不涉及到桓大司马的利益,郗超无需藏私。加上“前路”未定,权当是排解焦虑,讲解得格外认真。讲到兴处,更令婢仆准备纸笔,勾画出幽、衮、青、徐等侨州郡的地域。
“自元帝之后,各侨州屡有合并,太守以下多委以南渡士族,少有出身吴地之人。”
桓容用心观察,仔细对比,最终得出结论:侨郡集中在长江中下游,他要去的盐渎虽非侨县,流民的数量也是相当可观,足够筛选出一支强军。
“此地……”
郗超正要再说,耳边突然传来破风之声。
咄咄两声,两支利箭竟穿透车窗,直接射入车厢之内。
“什么人?!”
守夜的健仆大喝一声,借大车挡住箭雨。同时抽出刀剑,抄起棍棒,扬声唤醒队中旅贲护卫。
郗超心中打了个突,觉得很不对劲。大司马派遣之人绝不会如此鲁莽,未等车队抵达晋陵郡便急着动手。
如果不是姑孰来的府军,又会是谁?
大雨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健仆多数夜盲,辨别不出箭雨飞来的方向。又是咄咄数声,锋利的箭矢冲破车窗,车厢外几乎被扎成刺猬。
“灭灯!”
营地没有篝火,车厢内的灯光无疑是最好的指引。
郗超想不明白动手的是谁,为保性命,情急之下就要上前扑灭灯盏。
“拦住他!”
桓容大喝一声,小童和婢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郗超扑倒,手脚死死压住。
“桓容,你不要命了吗?!”情急之下,郗超脱口而出。
桓容弯下腰,移过一只木箱抵住车门,同时避开车窗,冷声道:“我自然要命,可惜有人不乐见。”
说话间,小童和健仆已将郗超捆牢,桓容打开木箱,取出李夫人给他的香料,拿起贴有鲜红标签的三只瓷罐,暗道一声“可惜”。
“阿楠,记住不要靠近车窗。”
“诺!”
桓容倒出香料碾成粉状,直接洒到车窗边缘。
有贼人试图扒开车窗,抹上满手香料。桓容趁机扎上一刀,香料渗入伤口,贼人当即会发出一声惨叫,手掌犹如被火燎到一般。
健仆闻声一拥而上,乱刀砍下,贼人直接毙命当场。
小童转转眼珠,和婢仆嘀咕两声,抽-出腰带捆住郗超手脚,直接挡在桓容身前。
“临行前殿下有言,遇险理当如此。”
话落,婢仆取下发簪,代替桓容守住车窗,下手又快又狠。贼人不靠近则罢,哪个敢靠近车窗,绝对留下一两个“窟窿”,抱着双手倒地翻滚。
桓容点点头,靠在车厢角落,继续划开瓷罐的蜡封,竖起耳朵听着车外动静。他这小身板出去只能添乱,还是老实躲在车里,免得成了累赘。
郗超挣扎不开,盾牌似的挡在桓容身前,几次险象环生,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出发之前,南康公主特地调来工巧奴,将车厢内部增厚,紧要处夹上硬木,寻常的箭矢压根无法穿透。
大雨中无法点火,抵住车门挡住车窗,尽量不要慌了手脚,呆在车里相当安全。问题在于,健仆是否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内奸”,以防被内外夹击,当场包了饺子。
弓箭声音渐渐消失,刀剑相击声愈发频繁。期间夹杂着伤者的惨叫,以及重物落地的钝响,令人脊背生寒,头皮一阵阵发麻。
故意带错路的旅贲被砍中左臂,认出来者并非姑孰安排的府军,压根是一群陌生人。当下意识到不好,不再假意抵抗,放贼人靠近车厢,而是大吼一声,拿出拼命的架势同对方战到一处。
旅贲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护卫和健仆的压力当即减小。偷袭者的优势逐渐消失,伤亡成倍增加。
黑暗处,另一群潜伏者握紧刀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这些人是哪来的?!”
明明该到晋陵郡动手,这些来路不明的冲出来,直接打乱了全盘计划。
“幢主,动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