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地对上了我的目光,却好像忘了跟我打招呼,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举动。
我们分站在门的两侧,我眼底只有着他的眼睛。它们深黑色的瞳孔与周围的一圈浅蓝是如此分明,仿佛被牢牢锁住,分隔并凝固在两边。一切都在那里转为静止,唯有淡淡的灯光在上面漾开。
我想我此时一定显得跟他一样怔忡。在他尚未收回的神情背后,我竟好像看到了某种挣脱出来的轻微惶恐。
那种惶恐并不直接针对于我,我自然明白——它就像在大浪中侥幸抱住浮木后,一张苍白面孔上残存的、绝不同于惊惧的情绪。
“维森特?”我恍然间听见他在叫我。刚刚的几秒钟内闪过一切都仿若错觉,只有这灯光下才是最真实的。
他对我道了晚上好。
“你路过这里?”卡拉扬又说,仿佛颇感兴趣地探究着我的表情。
我这才彻底醒过神来,面皮发烫地支吾了两声。
“我听见有人在里面弹琴。非常流畅……”我下意识地隐去了对于前几个被反复重弹的小节的观感。但后面半支曲子比起前者又显得空乏了,我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于是道,“……非常好听。”
他对我词汇一时的匮乏不以为忤,反而笑了。
“好听吗?它弹得并不怎么用心。”他说。“如果你想,我随时都能弹给你听。”
他又眨了眨眼睛,“除了我不能的时候。”
我心中极为期待能听见那个演奏者再弹一曲——最好接上断掉的那半截。本来我早已不抱希望,但他把这个念头再度点燃了。我所有的疑惑、迷茫都被此时的雀跃暂扫到了脑后。
“我有这个荣幸吗?”
“你当然有。”他说。“离晚宴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
我跟他走进了那扇门。门里的空间意外地大,类似于一个能盛下几百观众的演播厅。舞台在正前方,上面大约摆着那架钢琴——之所以是大约,是因为卡拉扬告诉我,观众席的灯光在控制室才能打开,而舞台的灯光开关则在它附近。
我们在黑暗里一路向下走去,那扇木门又在我们身后“吱嘎”一声关上。我的眼睛还没适应骤然的黑暗,全靠脚底和身边卡拉扬隐约的动向来判别落脚处。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走得很慢。
我们的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了进去。我专注于辨别路径,却仍旧不慎被台阶地绊了一下。卡拉扬走得略靠前些;我原本指望着没有注意到这轻微的声响,却发现他直接停下了。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我走向他的时候,他伸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