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真的来了。
我一路减了好几件衣服,现在只着单衣,颇有马肥衣轻,连翩西北之感。
这条路去年冬天我也走过一次,当时虽缺吃少喝、狼狈似狗,但身边有个沈识微。
那时我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要问一问,沈识微心情好时就答一答,心情不好时三句话之后我们必定吵将起来。除了他被我友情破颜后冷战了几天,这一路上我口耳俱不得闲,只觉路走得飞快,眨眼就天黑了。
如今太阳钉在天上,就跟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怎么一动不动?
一路向南,路上扶老携幼的百姓就越来越多。
人家全跟我们走的反方向,我们就如溯流而上的大马哈鱼,一路迎接了无数惊异的目光。令人感动的是好心人相当多,我们前后被人拦下来提醒了二十多次。
内容无外乎都是同一个,前面在打仗,去不得了。
走到天色快黑尽,我们才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道旁有个小村,但黑灯瞎火,村人皆已走避,我绕了一圈,总算见个院子里有人声火光,便带着文殊奴和篆儿走了过去。
院子里约有七八口人,见我们在门口,齐齐抬头。我忙跳下马,搓着手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打火……”众人不知为何哄然笑了,有人冲我招手道:“算你们运气,进来吧。”
我忙走进院子里,见顺着墙根一溜箱子与藤筐,全是收拾好的家当,原来人家也打算开拨了。
我们把牲口拴好卸鞍,一个魁梧的农夫靠过来与我搭了几句话,听说我们往南去,不由又笑了:“你们来之前,我们还正说着方圆十里就我几兄弟胆子最大呢。却没想到还有你这样不怕死的倒着走。”一边又说:“也不巧,我们已经吃过了,但灶里还有火,锅也没收,要不嫌弃,我叫婆娘烧点热水。”我忙不迭道谢,叫篆儿跟着去弄饭。过了会儿,一个农夫帮着端来三碗煮开的面糊,我一边坐在个箱子上吃,一边和院中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突听院门口一阵骚动,有人大骂:“滚出去!”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个瘦骨伶仃的男人,手拄木棍,点头哈腰,正在苦苦哀求。
这瘦子一露脸,就似热锅里进了水。众人破口痛骂,性急的揎袖撸臂,寻了家伙要打人。那瘦子被一条扁担当胸捅了几捅,见再不走就得挨揍,只得转身逃了。
我见他屁滚尿流、一瘸一拐,原来是个跛子,有些不忍,陪着笑脸说:“不过是个花子,你们收拾妥了不方便,我这儿还有多的干粮,拿点舍给他吃吧。”
话音未落,有人便一口唾沫呸在我脚边:“就是拿去喂狗,也不喂这畜生!”一个农妇接口:“狗都饿死了,这畜生拖着条烂腿,怎么还不死?”笑骂声中,有人尖声道:“他还叫看在同姓的份上呢!”
最先与我搭话那魁梧农夫看我惊诧,略有点尴尬:“客人也别觉得咱们不仁义。你不知道,那畜生是报国军的……”
我不由苦笑:“我在北边时,还听说报国军是仁义之师……”
那农夫恶狠狠打断:“他们要是仁义,连官军老爷都是菩萨了!这畜生和我们同祖同宗同一村,投了报国军,反带着外人祸害自己人,作威作福糟蹋寡妇人家时,怕是没想到刘打铜也有一死!”
我不由失声:“刘打铜死了?”
那农夫昂然道:“可不就死了?不光那畜生这么说,四面八方都这么传。报国军这帮瘟丧被官军围在了帆丘城,刘打铜进城时就带着伤,缺医少药,没几天就活活疼死了。这帮瘟丧自己死也就死了,那帆丘城还有没跑出来的平头百姓呢,等官军老爷一进城,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我口中连连称是,暗惊我所去不足二十日,拓南居然就生了这等剧变。又等了一等,院中人的愤慨稍平,那魁梧农夫说人多住不开,带我到了隔壁空院。他开了房门,只见逃难的村民把粗苯木器都收了个干净,房中只有一张稻草搭的破木床。
那农夫前脚一走,我叫篆儿和文殊奴自己拾掇、不许乱跑,后脚就偷偷出了院子。
好在之前那瘦花子没走远,正坐在不远处一个院落檐下。见我走近,他本已抓起木棍,但约摸见我身量如此高大,料无胜算,便又立刻丢下,两手抱头,在地上蜷做一团。
我又气又笑,又有三分可怜:“我不打你。”本想蹲下让他宽宽心,却闻一阵腐尸般的恶臭从他断腿处传来,忙消了念头,选了个上风处站住。
那花子仍是蜷成一团,只从两臂缝里看我,直到我丢了块干粮在他面前,他才来了精神,爬起来连泥带土一起抓进嘴里吃了。
等他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我才说:“我问你几个问题,答妥了就还有吃的。”
那花子忙道:“是,是。”虽还是瑟缩,但一双眼无比渴望地直盯着我胸前,活像我是个f杯还没穿胸罩的妹子。
这花子不过是个小卒,大的军事动态他也讲不了。只能支离破碎地告诉我,报国军拿下高坞城后不久,朝廷就发了精锐平乱。之前报国军攻无不克,并非共军多狡猾,而是国军太无能,如今遇上了虎狼之师,被打得抱头鼠窜,丢了高坞,一路且战且退,现在被困死在不远处的帆丘。
刘打铜撤退时受了箭伤,进城没几天便死了,反强过被拿下生受凌迟。
我想起曾军师和叶镥锅,又想起沈识微虽没细说,但已打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