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泊弓下腰在木屋旁的蓄水池中洗了洗手,小个子白种男人把银制手杖递回了他的手上。
“我很……抱歉,”褚画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仍然嘴硬地妄图替自己的莽撞抹饰脂粉,“我为我那过了火的正义感向你致歉,但这一切情有可原,毕竟你与十二条人命脱不了干系。”
“哈,”笑出一声,拄着银制手杖的康泊慢慢走向褚画。确如向莱描述的那般,他的步子缓慢、重心偏移且顿挫感强烈,不单毫无跛足者的丑陋,反而莫名有种舞蹈者的优雅。他停步于他身前,微微倾身向前,以确保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的相接很近,“狡辩无济于事,拿枪的才是老板。”
自然界的掠食者天生长有一双戮杀的眼睛。但直到近距离的四目相视,褚画才发现,对方的睫毛又长又柔软,眼神蕴含着超乎一切的温和与宁静,像日落黄昏,也像黎明拂晓。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双好看极了的淡色眼睛天生情感缺失,或许自己与一只蜥蜴对视,得来的反馈还能好些。
他又一次觉得与这个男人似曾相识,那感觉像抡起的锤子一样击打着他。
顷刻间主动与被动就掉了个儿,褚画以眼梢瞥了瞥以猎枪指着自己的黑人女佣,转而又问向康泊,“你想要枪击我吗?”
“是的。”男人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艾琳似乎想放下手中的猎枪,但康泊朝她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她上前——那粗口径的枪管就这么直直抵在了年轻警探后心的位置。即使隔着单薄的衬衣能清楚感受到枪口的冰冷。
“你开玩笑。”褚画压根儿不以为然,口气挺随便地说,“显而易见,这是个误会。”
年轻警探打算把手放下,背脊却狠狠被枪管杵了杵。那个黑娘们又发出呜呜的哭叫似的声音,借以对他作出警告。
“你……你开玩笑。”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仍死撑着挤出一个全不在意地笑,“我可是警察。”
“是的。”康泊认同地点了点头,忽又一耸肩膀说,“但是,谁知道?”他带着微笑俯身向年轻警探靠近,于他耳旁轻言,“我只知道面对一个擅自闯入的持枪者,法律允许我崩掉他的脑袋。”
他不可置信地直视眼前这双淡色眼睛,想以警探的经验窥破他藏有的玩笑情绪。结果却发现,这个人全然好比一帧空镜头——美轮美奂的风景,讳莫如深的诗性,还有,空无一人的荒芜寂静。
褚画有些愣住了,对方似乎是来真的。
危险须臾将至,年轻警探决定还是讨饶为妙。他以眉眼勾人的模样笑了笑,说,“我向你道歉,我刚才不该拿枪指着你。”
“我接受。”康泊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拄着手杖向前。然而与这位警探先生擦身而过之际,他立刻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何谓自己妻子所说的“不喜欢警察”,他侧过头对艾琳说,“.”
“不不不!等等!等等!”拉动枪栓的声响贯入耳膜,几乎就要听见扣动扳机的声音了!褚画赶忙大叫着认起错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康泊停下脚步,微微侧过了脸。
一连掷出好几个“我错了”之后,这回的口气可比方才有诚意得多,“我是真的真的向你道歉!为我的莽撞,为我拿枪指着你,为我一时失手打碎了你的陶制面具。”
“这时候的坦白可不是聪明之举。”片刻后男人轻轻勾了勾嘴角,仍对自己的女佣说,“.”
“喂喂!不!不——”
“等一等。”千钧一发的一个抬手,止住了艾琳扣动扳机的动作。
康泊看见了褚画置于后口袋的那束铃兰花。
他把花从他口袋中拿出,又走回他的身旁,“这是什么?”
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褚画捂着垒着石块儿似的胸口,一下弯下了腰。大口喘了几下,他以眼白狠狠掷了对方一眼,恶声恶气道,“你……你是白痴吗?这当然是铃兰花!”
“从花园里摘的?”
“不是。”喘过一口活气儿重又站直身子,语气全似一副豁出去了的不爽快,“我自街边买的,只为送给一个差点枪杀了我的混蛋!”
“把枪放下,艾琳。”视线离开手中的白色花朵,康泊真的笑了,“这位警探先生是我的朋友。”
“谁他妈是你朋——”他一肚子负面的情绪等待发泄,却突然眼眸大睁,止住了话音这个男人俯身向前,吻在了自己的唇角边。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轻柔无比,像鹅羽,像蝶翅,像一声轻鼾滑过甜美的梦境,像舔舐伤口的舌。
甚至像根本未曾发生。
全无防备下遭到了“偷袭”,年轻警探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恼怒。
水淋淋的眼睛茫然大睁,褚画怔怔立了半晌才冒出一个字,“你……”
交睫相近的距离,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他的眼睛在笑,表情倒十分认真,“只是表达我的谢意。”
“为了……什么?”
褚画后来很后悔,他当时不该这么问的,简直像在犯傻。
“为把整片春天带给了一只蝴蝶。”
15、北回归线以北(4)
男主人邀请这位“不速之客”留下共进晚餐,年轻警探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从未坐在这么宽敞奢华的客厅里用过餐,他的衬衣、背心、牛仔裤,全都以个会让他起疹子的方式不对劲了起来。趁康泊上楼换衣服时,褚画走到一株巨大的室内观叶植物面前,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