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猎的禁卫驱赶至萧横面前的都是些小兽,不太凶猛却十分机警灵活,到底是野生,非皇宫里驯养出来的温顺之物能比拟。萧纵在一旁观望了片刻,见侄儿还算满意,便带着几骑禁卫纵马去了别处。
难得有机会恣意放马,他一路长奔,上了一处极高坡崖之地,坡崖底下树木葱翠一望极目。风摇山林,涛声阵阵。正当他抒怀感慨,不远处的一侧,林子里忽然传出蹄声阵阵,掺着野兽骇人的嘶吼,一群黑骑追着一头黑兽冲了出来。
猛兽咆哮,杀气腾腾。铁骑刨地,号声雄浑,更加杀气腾腾。
萧纵乍见这等情形,有些呆。身边禁卫缓过神后围在他身边,护着他撤离。
那黑兽被秦王一行追得狂性大发,四处乱窜。吼了几声,朝彪悍气势显然输人一截的萧纵一行猛扑过去。
萧纵只觉得一张巨大黑影压顶,野兽生猛骇人的气息笼了全身。下一瞬,一道锋芒在他头顶劈出刺眼弧度,血腥气充斥鼻息,他呆楞在当场来不及有所反应,猛兽就拦腰被斩成两节,“嘭”地落地,然后凌空紧随而来的身影,老鹰捉小鸡似的,扑着他滚下了陡崖。
一路滚到崖底,他睁着眼晕乎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进的林子。
秦王救了他,这毋庸置疑。
但是,一定要扑滚下山么?
萧纵看着秦王,这会儿救了驾的大功臣正倚着偌大的树干休息,狭长的眼微眯,漏出一线让他头皮发紧的精光,华贵的塑身黑袍,大约是不久前一路翻滚所致,破了几道口子,本该是十分狼狈的模样,可秦王此刻竟隐隐散发出更胜往日的嚣悍之气。
萧纵看了看他身边的空处,又瞧瞧秦王微敞的前襟,褐色的胸膛一下下起伏,结实可见。
转过身,萧纵就着另外一株大树坐了下去。
秦王掀了掀眼皮,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目测了数遍,面无表情。萧纵也把这距离看了几眼,他觉得比较……安心。
滚下来已经有些时候了,秦王蛮横地不同意在林子外面等待侍卫来寻,萧纵其实也没有顶着烈日曝晒的嗜好,只是,眼下周围静得碜人,对面那人的气息听起来又格外清晰格外沉,而料想中早该寻来的救兵却没一点踪影。
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头。
秦王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手边枯叶堆里几颗干巴了的坚果,漫不经心,偶尔不知想到了什么不顺心的,手里坚果嘎嘣一声,壳碎肉裂。
萧纵把眼睛移看向林子外。他的禁军都是些马后炮的料,太慢了,都该让裴掣拉出去重新操练。
正当他暗自心焦,头顶噗一声闷响,一粒干巴先坚果掉在他面前,紧跟着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一大团别的东西。
萧纵瞪眼看着脚边扭着身子翻滚成一团的土黄色毒蛇,那蛇六七尺长,七寸之处正往外冒血,翻了片刻便不再动弹。
“皇上还是坐在臣身边妥当些。”
萧纵看着那蛇,手心发寒。
秦王淡淡道:“现在只是条蛇,等会儿指不定从哪里钻出什么野兽来,”瞥了瞥眼,“眼下臣扭伤了脚行动不便,陛下离得这么远,臣怕到时想救驾而有所不及,外一龙体有伤,臣可就难办了。”
萧纵只顾看着秦王的腿,心道,原来他脚受伤了,难怪坐在那里半天不动。
秦王接着淡淡道:“皇上若是有什么闪失,估计臣弑君谋逆的名声是赖不掉的,臣一向喜好名副其实,到时指不定干出什么皇上不乐意见的事情来。”
萧纵抬眼,正见秦王好整以暇冲他扬唇,他忽然有些丧气,早该料到这个男人洞悉了他极力避战的念头后,肯定会不遗余力以此拿捏他。
秦王一副吃定了他的气定神闲,再次拍了拍身边空处。
萧纵叹了口气,默默移了过去。
秦王看天子别扭着挪到自己身边,只挑了挑眉,倒没说什么,似乎他的一番唇舌真的只是单纯为萧纵的安危着想。
“早这样多好。”一声淡笑,轻柔之极。
萧纵想他一定是听差了,这个男人哪会说出这等柔声细语来,瞥眼过去,但见一张霸道精湛的侧脸,越发笃定自己听差了。
天下动荡,王道衰而霸道立世,这个男人无可争议是他最大的威胁和忧患,之前是,现在是,不出意外之后也是。古语说的好,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身边心腹知己,而是对手死敌。他多想这话也能反过来说,是对手就一定最了解对方,那他就能知道秦王在盘算些什么。
暗叹一声,萧纵苦笑,他对秦王所知的,不过是些人尽皆知的东西。人尽皆知,如同不知。他不知秦王因何进京,不知秦王因何留京,不知秦王因何坐看他扫荡朝堂步步掌权,却并不横生阻挠,再不知秦王因何几番戏弄于他,更不知秦王今日救他,所持哪般心思。
不知。
“哧啦”一声轻响。
萧纵收回了心绪,他见秦王撕了片衣袍叼在嘴里,撸起袖子,露出右臂,结识紧绷肌理精悍的手臂上赫然一道狰狞血红长口子,该是被尖锐的东西撕扯刮划所致,皮肉翻飞血肉模糊,也不知淌了多少血,只见整条手臂一片赤红。萧纵其实一直有闻到血腥之气,他道是秦王一剑斩杀那黑兽,兽血喷溅他俩一身留下的味道,却不知玄黑的衣袍之下这样一幅光景。
“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