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知道前朝罪太子辛镇甫吗?”
“知道。”钟攸也停下来,“若问当今圣上最恶提及谁的名头,那当属这位。怎么了?”
“先生知道圣上为什么厌恶此人吗。”
钟攸这一次却停顿许久。
四下无人,这空荡荡的雨夜街头,只有他们两人一伞对立。
钟攸叹道:“令尊实在了不得。”
时御垂眸看水流过鞋尖,他沉声道:“时亭舟,他早年游学,正遇北阳与大苑激战。他自认一介书生,去了北阳也提不起刀,所以转路南上,去了江塘,投在了唐王府下,想要辅佐唐王兵援北阳。”时御到这里露出了他的嘲讽,他道:“然而唐王彼时正谋江山,并未采取他的提议。时亭舟便又顺着长河下到无翰佛山,想要靠当年罪太子在此结交的僧人之手直通朝堂,上述援陲必要。可是那举荐信去了月余都不见回声,他心灰如死,准备再赴京都时,却在无翰得知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令尊得知这个秘密时,这个秘密并不会要人命。”钟攸望着他,轻声道:“可谁料后来是燕王登基,并且一生未娶,只提了当今圣上为新朝太子。于是从崇泰元年开始,这个秘密就变成了一定会掉脑袋的秘密。”
“时亭舟迅速回到长河镇,不再提入仕之事。没多久就娶了我娘,在莲蹄村落家。”
雨开始小了,时御一直垂着眸。
“然而他又遇见了刘千岭,并被两人早年的同窗之谊蒙蔽了眼。刘千岭,此人垂涎我娘已久,迟迟没有机会下手。直到一次醉酒时听得了这个秘密,便开始放肆行事。”
夜风湿漉漉地扫过碎发,时御没有再说下去,可是钟攸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刘千岭得知了时亭舟的秘密,并以此相逼,当着时亭舟的面强占了时寡妇。彼时时御已经九岁,从门缝里看见的污秽,从门板后听见的哭喊,全部都深刻在心里。
还有时寡妇才怀的孩子。
以及他父亲窝囊在屋角抱头痛哭的样子。
都像是烙下的痕迹,并且在他长达一年的夜里反反复复惊现。那一年之后时亭舟就死了,的的确确,是愁死病榻。这个男人怀了一辈子的壮志凌云,却一件都没有兑现。他曾经奔波呼喊,为国为民的心滚烫炙热过,最后却因为一个秘密吓凉了全部的梦。
时亭舟原本可以反抗,可以奋搏,可以保护妻儿。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惊恐绝望的瑟缩在角落,看着他娘子的指甲是如何扒扣进木板,又是如何崩断流血。
除了求饶和痛哭什么都没有做。
这场噩梦在他死前结束,又在他坟前变成了更深刻的愤怒。
他死后一年,刘千岭也死了。
死在暴雪的夜,死在自己家中的地窖里。
死在了时御的手里。
钟攸不记得自己从蒙辰处听到全部的神情,他只记得头一夜时御抱住他的心情。
钟攸突然上前一步,出现在时御下垂的目光里。他抬手覆握在时御握伞的手上,对时御正色着想要说些什么。
那边昏暗中拖着一腿泥巴湿漉漉走出一人,见到时御先是一怔,紧接着转向钟攸,陡然变色,失声道:“白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