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光头就是这青莲坛的主事,叫老宋,留两撇八字小胡,满额抬头纹,长得跟素包子似的,一看就是被风沙摧残得紧。不过倒是难得的狗腿,一口一个谢左使,卑颜屈膝,谢源觉得教主选了这么个地方让人很不爽,不过这个人倒是很合他意。他现在最想找个狗腿的打听事情。
进了门就是个大院子,东边墙上嵌着颗大大的沙枣,被经年的强风催的又高又粗,只把丈高的墙都撕出了缝。西边有一口井,井边就是牲口棚,几匹骡子都在槽里老实地吃草料。进去就是住人的三进房,第一进的三间都被打通了,老宋平时就在这里主事。第二进里头都是自家教众,西厢作了货仓,老宋硬要带着谢源去看看,把其他人支开后,殷殷地把地窖打开,里头有个五六箱赤金。
“好家伙,可以啊。”谢源点点头,回身一抹墙上挂着的弓戟,抹下一把锈,拍了拍手转身就爬上了阶梯。老宋在后头跟得忐忑,不知道这位空降来的朝臣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缺氧凝滞的空气里走出,谢源眯眼看了看沙枣后头的太阳,听到背后叮叮当当上锁的声音。老宋见他回头,一边上着锁一边嘿嘿笑着,露着一口黄牙,“保险。”
谢源笑,“保险。”
他也算看出来了,这是个穷地方。被老宋看成命根子的几箱赤金,估计在盗曳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这个地方离那个到处有人无视地心引力飞来飞去的世界,很远,非常远,远得足以磨灭所有人的豪侠梦——还有魔头梦。他看着从天蓝垂到昏黄、仿佛一匹绛的天空,听着隔壁街上骡铃声声,终于喘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源想得很简单,到哪儿活不是个活法。单调,没有往上爬的希望,这些都没什么。就算是在现代,他也难以衡量这种生活的好坏。所谓平安,难道不正奔着这样的平庸而去么?只不过平庸的水平有高有低罢了。他自恃做不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能活得舒坦差不多了。他现在也算有权有势的高富帅,外头的传闻里还加条武功精深,别人修都修不来。
只是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乘着安平,要赶紧把谢左使的功夫捡起来才行。
谢源抬腿走进第三进屋,迎面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丫头在天井里晒被子,拿着如意掸子啪啪拍着,细索的烟扬起在金黄色的空气里。
谢源透过烟看进厢房,觉得正对大门那一双中规中矩的黄花梨大灯挂椅很是讨喜,眼神一掠瞥到书桌文宝,更是意外,不觉扣着绯瑞云:“好。”
绯瑞云高兴地在他腰上扭来扭曲。
背后的老宋亦是喜笑颜开,把两本厚厚的账本交到谢源手中:“谢左使,这是坛中近两年的账本,多的还在账房摆着,还请左使大人过目。”说着抬起下巴,扬了扬第二进的东面厢房。
谢源摆摆手:“我一介武人,算学不精,看到账簿就是个瞎子。日后账房的事情,还要劳烦宋先生多照顾着。”看着老宋惊愕到喜笑的模样,他不动声色,“这样吧,现在坛中有多少米粮、资材,结清了报给我一个数字。以后也一个月把账目对一次,不要出了差池才好。”
老宋忙道:“叫什么宋先生哟,左使大人这样客气!就叫老宋,叫老宋!”
谢源笑笑。帐本中可以做的猫腻最多,肥水也最多,他还没有兴趣一来就去劫人家的财路。
谢源踏过了门槛,又回过头来,过厅的阴影中也看不出脸色:“分坛里的其他诸事也尽管这样安排,一切与宋先生主事的时候一般无二。”几个在天井里进进出出的武人和账房先生听罢都不免抬头,却只看到过厅后门一闪而过的衣角。
盗曳大喇喇地从耳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径自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净脸:“左使大人原来着急赶来是为了放权?”
谢源看看老宋出去忙别的了,把那小丫头也一并差了出去,“蝇头小利,君子不齿。这是技,技,不成器!志在道也。”
“嗨,你就是懒呗。”盗曳闲闲地擦着胸口的水珠。他敞着袍子,一点不介意人家看到麦色的精壮胸肌,一边擦一边哎呦喂,“谢左使真是大方,火都不烧一把,不怕别人爬到你头上?”
“青莲坛少说也立坛二十多年了,自有它自己的规矩。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好烧。”
“甩手掌柜,你倒真吃准了他们没造反的胆量啊……”
谢源嗤笑,“造反?你看着像么?——把裤子揣高!毛都露出来了!”随即不再说话,坐在井边的石凳上饮凉茶,喝一口就细细抿着茶中的沙砾,抬起大袖掩面吐在一旁。
这时候,那丫头又乐颠颠地晃回来,走路踮着脚,嘴里嘤嘤嘤哼着歌,把几盘菜从食盒里端出来,麻利地倒桌:“谢左使在外头吃?”
“你给他选了么,问个屁!”盗曳一双三角眼一挑,坐没坐相地巴上椅子,抱着椅子背咯噔咯噔摇晃。那小丫头混不惊惶,递上碗筷继续哼着歌,拿着食盒一转身,开了倒座室中的锁。谢源侧过头,就看到那里堆着些柴火,心想这灶间怎么还上锁。
只见那丫头低下身,花花绿绿的袄子在柴堆里起伏,“喏”了一句,随后就听到铁索稀稀落落拖地的声响。
门开在灶间靠过厅的那一边,那声响从屋角传来,是最东边的角落,有个窗子也被门廊挡了,不见光。
谢源心说这里头还关着人还是怎样,和盗曳一对视,停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