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四郎就奇怪朱道晖巴巴地把他叫过来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朱公子还真想和个他看不上眼的厨子一起追忆似水年华?
小厮下去后,朱道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慵懒的往后靠在椅背上,出声抱怨道:“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真叫人扫兴,看来又要耽搁一天行程了。”说着,他用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白陶罐子,打开罐口往风炉里倒了一些水开始煮茶。
“去年廿七听我抱怨说泡茶的水不好,特意一点一点从城外梅林中收取花瓣积雪……唉,真是个傻子。走的时候别人都忙着装金银细软,偏他非要带这么一个坛子,说是我喝不惯外头的水……”说着这些趣闻逸事的时候,朱道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仿佛想到了汴京城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四郎不太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只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称赞道:“嗯,的确是好水。”其实他压根喝不出井水与雪水的区别来。
“的确是好水啊。廿七为了取这么一小罐,下第一场雪时,在院子里忙活了一宿呢。现在想来,廿七对我的心,真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了。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朱道晖的脸上的肌肉在这一刹那抽动了一下:“袁大哥……袁大哥……是我识人不清。我该知道的,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忠心呢?”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极为小声,仿佛在喉头打滚。若非四郎耳朵灵,是根本听不清楚的。
然后,朱道晖忽然抬起头,对着四郎问道:“胡老板,我以前在汴京城中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其中一则是说,用你做的菜祭拜鬼神真的有奇效。还有人说,你的菜能够满足人心底深处的愿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后他似乎生怕四郎否认一样,不等四郎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廿七最喜欢你做的点心和果子。每次我伤了他的心,只要从有味斋里带一些甜食给他,他都不会再生我的气了。这回吃了你做的甜点心,他也会原谅我的吧?”
“我不知道汴京还有这样的传闻。朱公子,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厨子而已。”
朱道晖却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四郎的话,微微急切的说:“拜托你了,胡老板。请一定要做些新奇的甜点。这样,袁大哥吃过后一定会原谅我的。”朱道晖这时候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懊恼孩童。他的眼睛泛着琥珀色,在氤氲的水气里显出一种奇特的无辜来。
原来他找自己是因为这个,难道是打了袁廿七一顿,现在知道是误会自家忠犬,才想用甜点讨好人家吗?
四郎心里希望是这样,可是却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盘旋。昨晚朱道晖的确是把那个侍卫在往死里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乱,有人在溪边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店里的客人都跑到窗边看,只见铺子后头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溪里头,顺水飘过来一具尸体。
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尸体被人缚住了四肢,骨头被奇怪的弯折起来,浑身的衣衫上染满了白浊和血迹。他顺着涨潮的溪水漂来,水里还有浮冰和桃花瓣,这让本来奇诡的尸体居然显出一点残破凄厉的美来。
旁边围着一群村民和路人在指指点点。
“袁大哥~”一个人哭嚎着,推开人群挤了进去。四郎定睛一看,原来是朱天赐。
有客人在议论:“这不是那个侍卫吗?”
“唉,是被用了私刑吧。死的真惨。”
“是啊是啊,这也太狠毒了。”
四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过头对着身边的朱道晖问:“你……你亲手杀了他?”
朱道晖站在窗户边,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样,呆呆的看着外面嚎哭的朱天赐,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昨晚的事情是我太急切了些,误信朱成犬的谗言……对,都怪朱成大!一定要找到他!再派些人出去,不,把所有的侍卫都派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说着,他忽然愤怒起来,对着身边小厮吼道。
小厮被吓得一哆嗦,赶忙出去传话。
朱道晖深深的蹙起那道好看的眉毛:“我……我只是太害怕,父兄都死了,如今又和族中失散。我对廿七做的错事都是无心的。你说……廿七对我那么好,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他有些无助得问道,也不管对面的人其实算是一个陌生人。也许,他正需要一个素未平生的人来告诉他,他没错,冤死的亡灵依然爱着他,依然会原谅他吧。这时候他看上去终于像是个十四五岁的正常少年了。
四郎并没有如他所愿:“朱公子,我不过是个厨子罢了。您问我这个,我哪里答的上来。原不原谅的,反正人都死了……我能做的,就是如你所愿,做些死者爱吃的糕点聊作慰藉罢了。”
这话似乎给了朱道晖提示,他高兴的说:“对了,我回到族中之后,年年都给袁大哥最丰盛的祭礼……”
四郎没有再听下去。说定了晚上送糕点过来,他就转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依旧能听到朱道晖在小声嘀咕:“袁大哥说过我做什么都不会怪我,这次一定也……”
吴娘子为人着实不错,早晨有客人退房后,就给四郎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苏道士沾他的光,也搬出了大通铺。四郎回到两人的房间后,一时没什么事,便一人靠在床铺上默默的想事情。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伴着这样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