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皓皓雪白,只有一行脚印子,一眼看去像是条永不回头的路。
余子式坐在廊上,看着檐外的飞雪,直到一把剑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看去,是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的鱼。余子式被他的打扮震惊了一下,问道:“你很冷?”
鱼点点头。厚实的羊皮袄裹得他连脖子带下巴都没了,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眼睛。
片刻后,鱼抱着剑在余子式身边坐下了。年轻的黑衣剑客似乎是真的很冷,竟然有些哆嗦。余子式难得看鱼也能这么怂,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开玩笑道:“趁早找个暖暖和和的女人抱怀里,大冬天的就不怕冷了。”
鱼白了眼余子式,不是很想搭理他。
恰好路过庭院的吕不韦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一幕,对于这两人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坐一块儿,吕相表示相当诧异。刚想开口喊一声,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汹涌的血气。
吕不韦伸手扶住了窗棂,许久才缓过来,他低头看了眼,刚捂着嘴的袖子上全是血。
沉默。
吕不韦看着那隐隐发黑的血,没说话,由于嘴紧紧抿着,血从他的鼻子里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上。他仰头朝一个方向看去,似乎又瞧见穿着玄黑朝服戴着十二道冠冕的年轻帝王端坐在大殿里。
不知过了多久,吕不韦抬手,平静地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一步步往回走。
这大半生的功业荣辱呐,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吕不韦端着袖子缓缓走着,忽然记起余子式前两天的一句话。
二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多少fēng_liú多少事,赋与山鬼听!
余子式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去,屋檐下已然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扭头对着鱼说了句,“今年好像是有些冷。”
似乎日子还是很平稳,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直到这一天,余子式觉得吕不韦变得很是奇怪。一大清早便花钱买了几盅酒,还是阳翟城里最贵的一种,回来后就坐在廊下边赏着雪边煮着酒。余子式远远看去,觉得一股冷意直往心头冒。
等他走过去,却发现一切依旧是寻常的模样,吕不韦甚至因为喝了点酒,气色瞧着更好了。余子式一句“你没事吧”就那么咽了回去。
倒是吕不韦瞧见余子式,不正不经地笑了笑,“这么早醒了?大冬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余子式在他跟前坐下了,就着那酒碗喝了口,“这时辰不早了吧?”天色早已大亮了,连带着院子里的雪都看着晶莹。余子式回头看了眼,接着问道:“你怎么了?一大清早在这儿自个儿喝酒,也不叫魏瞎子,小心他和你急啊。”
“以后吧。”吕不韦笑了笑,“对了,给你件东西。”他从袖子里掏出枚温热的物事抛到余子式的怀里。
余子式低头一看,发现是枚成色极好的白玉佩,玉质细腻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举起来就着阳光看了眼,透过阳光的那一瞬间,美得震撼人心。余子式扭头看向吕不韦,“给我?”
吕不韦轻轻点了下头,问道:“好看吗?”那语气几乎有些自得的意味,“这玉,可是从当朝玉玺上敲下来的。”
余子式捏着那玉的手一抖,半天才缓住心神问了句,“和氏璧?”
秦朝国玺,不就是和氏璧雕成的吗?
吕不韦在余子式震惊的眼神下淡然抿了口酒,“可不是和氏璧吗?”
余子式觉得手中的玉一瞬间烫得惊人。吕不韦却在时候伸手拿过那系着红绳的玉亲自给余子式戴上了。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子式听见帮他仔细系着玉佩的人语重心长道:“能救命呐,可别丢了扔了,千万仔细着点。”
余子式刚想说什么,吕不韦却忽然坐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留下这么一句,吕不韦起身离开了走廊,余子式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天地间一片雪色,几乎能淹没了那袭旧青衫。余子式心中忽然就一寒,他猛地一跃而过栏杆,朝着那背影追了过去。
拐角处,他一把拽住吕不韦,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吕不韦,你怎么了?”
“忽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穿着青衫的男人笑的很温和,“你回去吧。”
余子式没动,他看着吕不韦转身踏着雪离开,那一望无际的大道上,满城尽是雪色。
余子式忽然觉得这雪凉得刺骨。
大道上,一个人走着走着,血忽然就滴了下来。吕不韦伸手淡漠地抹去了血,渐渐地眼前也是一片苍茫血色。思绪纷飞,吕不韦记得那天咸阳也下了场大雪,他立在咸阳宫阶前一夜。直到黎明前夕,才终于跑出个脸色苍白的小太监来引他入殿。
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了满殿的狼藉,散落一地的书简奏章,砸成碎块的灯台,还有些分辨不出样貌的物事,他一步步踱进去。大殿之上,黑色朝服的年轻帝王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敛袖俯身行了一礼,“参加陛下。”
年轻帝王问道:“所有事,你都认吗?”
“臣伏罪认诛。”他的声音很平静。
殿内静了片刻,自小沉稳,喜怒从未形于色的年轻秦王第一次失控,他拿起殿中唯一完好的东西朝着阶下的人狠狠砸了过去,“滚!”
吕不韦觉得额前一阵剧烈的疼痛,血瞬间淌下来模糊了他的眼。
他隐约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