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忆惊色稍缓,叹息道:“张兄,智如渊海,我真是既惊且佩。”他稍整颜色,道:“我的确是苏家人,单名一个航字。往事不堪回首,我浪荡江湖,若是行尸走肉,有幸得遇家师点醒了我,并为我取名莫忆,并不是我存心隐瞒,还请张兄不要怪罪。”
张元宗摇头一笑道:“无论你叫苏航,还是莫忆,你就是你。我与你乃是君子之交,何必在乎这些小节。”莫忆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些激动道:“能与张兄相交,我一生也算是无憾了。”秋水音见莫忆释怀,不由露出一丝喜色。
花未眠抚掌笑道:“恭喜两位坦诚相见,未眠也颇为欢喜。”突然她话锋一转,道:“不知苏兄可是真的无憾了?”莫忆,也即是苏航,眸子一沉,浓烈的悲伤和微弱的希翼交织在一起,激动的情绪荡然无存。
张元宗心生不解,在一旁静观其事。苏航颤抖道:“青禾真的不在了吗?”声音里充满了怀疑、痛苦、奢望、悔恨诸般情绪,哪里还是那个冷峻沉稳的男子。花未眠神色一黯,斩钉截铁道:“青禾姐姐,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航浑身的清冽之气逸散,情绪却不见剧烈的变化,想必是这种答案听得多了。半晌,他又迟疑道:“她会不会藏起来不见我?”花未眠逼视苏航道:“若青禾姐姐还活着,她岂会不见你。”这句话瞬间击溃了苏航所有的期翼,她若活着,岂会不见。
张元宗和秋水音俱是担忧地望着苏航,一言不发。堂中顿时失了人声,变得寂静而沉凝,让人颇感不适。过了片刻,苏航缓过神来,强笑道:“倒让张兄看了笑话。”张元宗平静道:“谁没些郁结的过往,莫兄还是看开些。”
苏航轻叹一声,道:“本想十年的时间能够抚平一切,谁知真要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张兄,你可还记得那日武圣殿中,我收到的那封信?”张元宗猜测道:“难道信中有什么不妥?”
苏航目光斜仰,另道:“败血之乱后,花苏两家势同水火,然而我却与花家女儿花青禾相恋,这段感情必定不容于两家。奈何我与青禾用情太深,遂相约私奔,逃至巫水,终被两家派人追上。”
“巫水畔,两家誓要捉拿我们回去,却又不免刀剑相向。我与青禾罔顾生死,不愿分开,见两家伤亡惨重,我们深知罪孽深重,遂相约殉情,跳进巫水。最后我被救了起来,而青禾再无踪迹。”
“后来我被囚禁家中,日夜有人看守,半年之后,我逃出了苏家,也未寻到青禾的生息。此后我才认命青禾已无生理,于是浑浑噩噩,潦倒颠沛,然后跟随师父长达十年。谁知那封信却告诉我青禾还活着,目前看来是空欢喜一场。”
几人闻言,心中沉重,生离死别世人能看透的又有几人。张元宗此时心中了然,那封信多半是出于鱼莲心的计谋,为的是骗走他这位高手。他不愿将真相告知苏航,生怕他因此生出怨恨之心。
苏航从袖中取出那封信,盯着它怔怔出神了半晌,然后他轻轻扬其在半空,双眼乍然闭合,一掌决然击出,那封信顿时化为碎片,洒落一地,他惨然一笑道:“看来这是老太爷给我开的玩笑。”
张元宗的双眼空落落无边无际,然正色道:“若鬼魂之说为真,青禾姑娘绝不愿见你孤苦,你若放不开,死者必定难安。若鬼魂之说为假,青禾姑娘已经化为尘土,无念无心,你的悲喜,她感受不到,你若死了,也会化为尘土,一切成空。生者有生者的生,死者有死者的死,你若再放不下,生死都难安。”
苏航乍然睁开双眼,畅怀一笑,郁气消了大半,也不与张元宗客套,径直道:“我当年意气,已有十年未见家人,今日必要回家一趟。张兄,来日我再来相会。”他转向花未眠道:“希望日后花家不要视我为仇敌才好。”
花未眠眸子一亮,道:“今日不同往日,我们两家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苏大公子以为如何?”苏航闻言露出激赏之意,道:“花苏两家早该冰释前嫌了。”遥遥相对的两人,一人是花家的少掌门,巾帼不让须眉,一人是苏家大公子,重回苏家,今日所言已成盟约。
稍后,苏航和秋水音联袂而去,余下张元宗和花未眠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