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阵子天也暗了下来,苏瑾见宋临怏怏不乐,派人回去禀报之后,留宿在宋临这里。睡前宋临只胡吃了几口饭便回房了,苏瑾知他的苦处,宽了衣灭了灯躺在一旁。
“你前世死时想着什么呢?”苏瑾开口问道,窗外蛙声一片,越发显得安静。
宋临闷闷地开口:“想着一定要和你再过一世。”
苏瑾侧过脸看他,“你怎么还记得,我已经记不清了。”
宋临翻身压到了苏瑾上面,眼睛灼灼地盯着苏瑾:“我把孟婆汤都吐在忘川河里,就怕忘了来找你。”
苏瑾微微一怔,说道,“你还有我。”
“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是要定了你的。”宋临说完这一句,趴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苏瑾一愣,无奈地笑了,只好随他去。
若是要相携再过一世,忘却前缘委实有些可惜。那些年岁再怎么样都是他们在一起的见证,只有宋临一个知道,苏瑾总觉得仿佛有些吃亏。
就算记得前世的事情,如今宋临也只是个失了最亲的人的少年。苏瑾想,好歹现在他们是在一块儿作伴的,你见得到我我见得到你,没有生离死别已经很满足,他对宋临来说亦师亦友,也是另一种成全。
苏瑾没有打算劝他宽心,任他执拗地憋着伤心,一夜竟也糊涂睡了过去。
夜里梦到前尘往事,悠悠几载心事重重。
月上中天,水光映月,花市灯如昼。有人围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猜灯谜,也有人折了一盏盏莲灯放入河中任它随波逐流。
上元佳节,月色婵娟,灯火辉煌,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笑语盈盈。
他看见自己焚香在侧,唤来侍女将琴横陈身前,起指一曲流水随心而出,青烟袅袅,琴声如诉。待到一点幽光逐水远去,一曲终了,竟有暗香盈袖。
回头却发现看身后除了婢女多了一人,目光柔和满是爱慕之情。
苏瑾是见多了的,怎会看不出。一回佯怒,一回微笑,小婢扶行怯怯。
后来那人似是上门提了亲,带着许多聘礼,其中唯有一块玉佩得了她的青眼。
阴阳合和,二人同心。
后来苏瑾明媒正娶一身嫁衣进了那人的家门,凤冠霞帔,浓夜初妆,艳绝满城。
新婚燕尔,其心孔嘉。
转眼又过了几年,当初嫣然一笑的情愫早已消失不见,也许是色衰爱弛,也许是久而久之的淡然。
他将心给了那人,回想起来却有一股隐隐淡淡的心痛。是因为什么得了冷遇,具体事情不甚了了,那肝肠寸断的感觉却刻骨铭心。
那合婚庚帖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他喜欢的上元节那一曲长相思,要她弹再不能,空余长门赋,似怨似泣。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来世定要生作一个男子,不要这红颜薄命。
苏瑾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湿了薄衫。
☆、俗世4
后来苏瑾终究带了宋临回去。
虽说是二夫人那边的家人,但是宋老夫人托孤给了苏瑾,宋临又跟苏瑾要好,除了日常问候,大多时间宋临还是跟苏瑾在一起的。宋家虽还有些亲故,不过是惦念着宋临的那些身外物,生分不算生分,到底不亲近。
原本他的住处安排在另一个地方,第一个晚上就来敲了苏瑾的门。少年单薄,更深露重怕他着了凉,苏瑾只好让他在自己床上睡下。
“是睡得不舒服么?”苏瑾担心吵醒隔壁的诗情画意,自己摸黑替他铺了床。
“我怕一个人。”宋临神情黯然,语气微凉,脑袋垂下去露出白色的脖颈,“那里是陌生的床,陌生的气味,这里好歹有你是熟悉的。”
苏瑾父性大起,此时的宋临就像一只刚刚被逐出领地的幼兽,浑身是伤又不会舔舐伤口,他怎么忍心看着伤口溃烂。
那夜的梦真切得可怕,想来又甚是荒唐。
倘若前世宋临辜负了他的情意,如何痴痴要追着他过来。
“前世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只记得做鬼时的光景,脑子里只有一定要寻到你的念头,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是真实如此,这一世苏瑾也没有作过多打算。他和宋临不过是长辈和后辈的关系,今后再多一层师徒情分,也就这样了。他想着将宋临亲手养大成人,尽他残生陪着宋临,看他成才,看他婚娶,也算是圆满。
这样怀着一个父亲一样的心理,他伸手抱了抱十二岁的宋临,没有看到少年在黑暗之中的一脸惊喜,那眼神亮得很,在夜色深处熠熠生辉。
从此以后苏瑾把宋临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教养,同吃同住,就差没有拿根绳子栓着。
诗情画意都被冷落了些。
“倒真应了那时的话儿,”侍女们窃窃私语,“小公子是把小小公子领回家养呢。”
苏瑾只顾教他四书五经一气儿读透,每天看他练字,还请了师傅学些武功防身,忙里忙外,哪里有空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每天晨钟暮鼓地树立自己师长的伟岸形象,连在老夫人面前说话都端着几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