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霍麒自小聪慧过人,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十岁遍地诗词,大家都唤他青风公子。但这青风公子脑子……怎么说,应该是有些奇葩的,想法总与旁人不大一样,有时总叫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十八岁那年,是进京赶考大日子,整个陵安城最有望的便是这位青风公子了,但不幸的是其父忽重病,眼看家事瞬息败落,他居然一意孤行毅然弃考从商,顶起了全家重担,为父奔走寻医,终是黄天不负有心人,霍父虽病中成瘫,却也病愈人好,算是活过来了。
人就是活过来了,也不再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家,依然还是霍麒担着。
这才子,弃考从商的孝举,胜过无数谣传,名声倒是更大了,却也是喜忧参半吧。
霍麒年已双十有二,人长得标致文俊,红唇齿白,面目清秀,对得起他那一弯清风名讳。照理,人品与相貌,名声和家势都不错,冰人也络绎不绝几乎踩歪了他家大门槛,可惜的是,他总以家有老有小为由,一推再推,目前仍还是那一株青柳身。
说起品性,他倒也是个随和温性之人,平日待谁都含着个浅笑,客客气气的轻易不得罪人。但这人也有个毛病,极其是护短,你打他骂他,他也许会一笑置之,甚至还能还你一句‘多谢’,但谁人说了他家人的坏话,或是欺负了他家人,那便是拼上性命的事了。
纵使如此,其实霍麒本质上还算是个阔达之人,虽偶有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么的幸运,但也能待得相安无事度日。
那一天,是出货回程的日子,时气不甚好,山里农村收成不太理想,所以大家伙卖出的材料都不是顶好的,即便是顶好的,价钱也统一高了上去。
“大公子,咱们这些货都还好,比李家的收多了。”随从提着收来的药材,口气就不得好坏,但也没有满嘴抱怨。
霍麒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
其实,还不算太糟,熟的人都会关照关照他,给的都还公道,有些人还收不到货呢,这么一比,他不就其实还挺幸运的么?
年头有算命的为了赚那几文钱,对着他直摇头,说他今年有血光之灾,又说他印堂发黑,定会受妖邪侵体……本是不信的,做活的人嘛,偶尔刮伤流血是常有,这便也说得是血光之灾。
可未曾想到,直到面对眼前一帮谋财害命狠辣的歹徒,霍麒才心知自己今日劫数难逃,还能挺镇定地回想起那老道骗子的话来调侃自己一番。
伙计倒下了两个,满目都是血光,渗得人发寒,有些得了幸运丢下他跑了,看着跑掉的伙计,他也不怨谁,毕竟大难临头,有活命的,也是一种命数。但他却是不幸的,被逼至谷崖前间,想着自己今日命丧于此,爹妈必是要哭死的,心疼了那才年满十八的小弟,可怜把希望都放他身上,却没机会看他一登科顶。
委实可叹。
一番感叹,一大刀过来,砍在没几两肉的身上,正要反抗便就这样一命呼唤命赴黄泉了,末了居然还跌落山谷,是粉身碎骨这种死法,连死也不得全尸,不知爹妈见着儿不齐全的尸首,会否呜呼而晕?
念着这念头,剧痛过后是无尽的黑暗袭来,他又想:这便是死亡的感觉了吧,不知黄泉路可有鬼差引路?
都说,人死了是要回轮的,霍麒是书生,读的野史多了,即便不信这些,也通晓些许。他想,自己活了这二十余载,倒底还是未曾做过坏事,也未行过恶果,自己死了兴许坏一点会进入轮回,幸运一点便有可能捞个小差事,到极乐世界去也不一定。
当然,他还是一如继往的运气不甚好。
记忆,到了这里,便断了。
霍青风借尸还魂鸠占鹊巢在苦苦挣扎的黑暗漩涡里,还在为那一缕幽魂叹息感慨,却听见了那文雅温和的声音:你代我而生,旁的不求,只望你好好善待我那几家人,小生即便轮回亦感激。
果然是个善良知礼的人,霍青风没办法回答也没能力答应,不过他心中从此便种下了那一份牵挂。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若真能重活过来,他必定会好好待那一家如亲人,必不让前一世的悲剧重蹈覆辙。
想法是乐观的,现实是残酷的。疼痛将他从无尽的黑暗漩涡里拽了回来,睁了那厚重如千斤石盘的眼皮,好一会才适应了这过于明亮的光感。
全身的疼痛都在提醒他,自己,还是活下来了,尽管不知活到神马时空去了。
只是,照这个光景,自己是回光返照,还是要慢慢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