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一双冷冷的漆黑丹凤眼里毫无波澜,他抬手,用修长苍白的手指在一个仍在淌血的小梅花洞上狠狠地按了一下。
晏春熙一声惨叫,徒然间便是一身冷汗,整个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关隽臣这才借着昏暗的油灯看清晏春熙的面容。
老实说,人都打成这样了,又在牢里待了两三天,任凭多么绝色的人物都会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关隽臣的眼光何其毒,只是这么淡淡一扫,便大致把晏春熙平日里的样貌也估摸清楚了,他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退后了两步,撩起长袍下摆坐在了晏春熙对面的长凳上。
关隽臣倒也不是觉得晏春熙有多惊人的美貌,要知道这宁王府十八鹤苑里人都已经换了几个轮,多么出众的人物他都是见过的,单说五院的程亦轩,没进府里时便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清倌,也没见他就有多珍爱。
但眼前这少年,的确有种独特的气质。
他一双圆圆的杏眼,唇珠很饱满,便更显得那浅粉色的唇瓣格外柔软。此时苍白的面上虽然没半点笑意,可嘴角边却仍依稀可见一对女孩家常有的梨涡儿。
他好似生来就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纯真娇意,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那双隐约汪着泪、隐约带着惊惧的杏眼依然晶晶亮亮的。
可以想见,若是寻常之时,眼前这人若是笑起来,该是何等的甜软撩人。
“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知道,”晏春熙抬起头,声音颤颤的:“是宁王爷……”
“本王看了你今日写的供状,你可还记得你写了什么?”
关隽臣语气听起来四平八稳、不喜不怒,那双漆黑的丹凤眼就这么淡淡地看着晏春熙。
“春熙记得。”
“是谁教你写的这些?”
关隽臣面色如寒夜般深沉,突然问道。
晏春熙本就已经被打得昏昏沉沉,哪里还能猜得透面前这尊贵的华服男子的意思,他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春熙自己写的,无人教。”
“你好大的胆子!”
关隽臣低声喝道,他即便这般时候,眼里也不太看得出动气,只有眉宇间那道剑纹越发煞气地显了出来:“你写本王去年十月初九赐了你暖情的余桃酒,然而当晚却不曾去十二院过夜,是以你们才有了这第一次苟且之事?”
“是、是……”
“那你倒说来听听,本王去年十月初九那一夜不在十二院,倒是去了哪里?”
“春熙听、听说,是在琼阳楼喝醉了……”
关隽臣冷冷地盯着晏春熙,霍地站起身,高声道:“拿盐水和笔墨。”
晏春熙听到盐水二字,脸一下子刷白刷白,身子也瑟瑟发抖起来。
锦书他们本就侯在外面,听了吩咐马上便把东西准备好了送了进来,又听关隽臣的吩咐把晏春熙从吊起来的镣铐上解了下来,随即便识趣地又退了出去。
晏春熙勉强用手撑住身子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双杏眼里满是恐惧地抬起头看着拿着一碗盐水站在他面前的关隽臣。
“写供状,便要写真话。你可明白?”
“春熙明白,春熙再也不敢了,求求王爷……”晏春熙实在是怕了,怕得牙齿都在打颤,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什么假话。
这两日他经受的痛楚,已实在是言语所不能形容其万一之酷烈,那是剜r_ou_剥皮一般、活生生的凌迟啊,若是此时再淋这么一碗盐水到伤口里,他只怕此时就是立刻生生痛死都算万幸。
“那你如今可知道怎么写了?”
晏春熙一听这话,面色一惨,大滴大滴的泪珠就涌下来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写啊。
第二章
关隽臣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儿打颤的晏春熙,少年显然是怕得太厉害了,竟然为了讨饶不知死活地向前爬了两步死死地抱住他的锦靴,泪汪汪的杏眼无助地抬起来看着他。
他想了想,到底没忍心把盐水往那血迹斑斑的纤瘦背脊上浇下去,这倒也真不是他心软,是他心里明白,单在写供状这件事儿上,晏春熙实在是有点无辜。
他当然知道晏春熙写的都是真话,但是,去年十月初九那晚上的事,必须是假的。
其实他看到晏春熙的供状便想起来了,他的确是赐过余桃酒的。
余桃酒,名字取自分桃二字,是暖情之酒。
关隽臣好男风多年,知道男孩子承欢终究是辛苦些,因此刚入府的公子若是初次,便赐余桃酒,以减些许痛楚。
这酒暖情然而不伤身不烈性,只要不是喝太多,即便未曾欢好也没有大碍,只是有几个时辰难熬些罢了。
他赐了晏春熙,本的确是要留宿十二院的,可那一夜他终究是没控制住自己。
十月初九这个日子是其中关窍。
那是襄王的忌日,然而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叫襄王的了。
成德元年,襄王谋逆,一家上下都被周英帝下召秋后处决,如今……该叫他逆犯关贞阳。
世人虽皆知关贞阳死于十月,却不知其真正忌日便在十月初九,一切只因襄王未等到处决之日,便已经死在天牢。
关隽臣知道此事,因为那杯毒酒,正是周英帝命他秘密带去天牢的。而他,是襄王唯一的嫡亲弟弟。这桩事他知道、周英帝知道,然而王谨之不知道,全府上下也无人知晓,晏春熙自然也不知道。
醉酒本无大碍,可在十月初九大醉却万万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