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乌衣巷指挥使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可那是天子啊——
大周万万百姓所俯首仰视的真龙天子,代表着天地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一直将关隽臣看作巍峨的高山,可他今日方才第一次为关隽臣感到恐惧——他的高山如今要面对的,是如天地般浩瀚磅礴的力量啊。
这股力量,可以将任何人顷刻间碾碎成齑粉。
关隽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多事情,他虽然心里有数,可总觉得无法对尚还天真的少年一一解释。
他沉吟了许久,终于放下了茶盏,看向晏春熙道:“熙儿觉得,皇上坐在龙位上时,最在意的是什么?”
“皇上、皇上最在意的,应是——万万大周百姓的福祉。”
晏春熙抬起头,下意识地便想到先前私塾里教过的书,喃喃地说:“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本。不是如此吗……?”
“你当真这般相信吗?”
关隽臣的语气不温不火,可凝视着晏春熙时,那双乌漆漆的丹凤眼还是让少年感到背脊一阵紧绷,他依稀想起了当年教书先生严厉的面容,不由像是不用功的学生一般有些畏缩地低了低头,小声道:“若不是如此,那……”
“其实你隐约知道不是如此。只是你不敢说,其实不只是你,整个大周都无人敢提起这话。只是今r,i你既问了,你我之间……自是一切可谈。”
关隽臣的声音沉凝,他淡淡地,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最在意的,不是黎民百姓,从来都不是——”
“当今圣上继位后,先是大力扶持在三司之外的乌衣巷肃清先前不曾攀附于他的官员,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襄王,在朝中大兴株连之风,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为了达到目的,哪怕将无数官员和商贾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下处死,都在所不惜。你说,如此帝王,当真是把大周百姓的福祉看得最重吗?”
晏春熙额头突然之间沁出几滴汗珠,手指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关隽臣这么慢慢地说出来之后,他马上便想到,晏家当时满门获罪,说是因贿赂姑苏知府白银三百两。
那时在姑苏事情闹得很大,紧接着便是当时的姑苏知府因受贿而被判了个斩立决,而襄王妃出自姑苏林氏巨商,又曾和姑苏知府有密切往来。
这一切串联在一起,仿佛昭示着某种y-in森的真相。
许多事,他少年时只模模糊糊有个疑影,可直到如今,才隐约感到了一种让他背脊发寒的恐惧。
“熙儿,我告诉你,”关隽臣平静地道:“皇上在意的,从来不是黎民百姓,而是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在意的是执掌万民的帝位——是江山万代永续的绝对权力。为此,哪怕牺牲再多的百姓、再多的官员大臣,他都在所不惜。这件事,圣贤书中不会写,教书先生不会教,可你要记着,这才是一位帝王的真正所想。”
虽然这翰文斋里依旧安静,可晏春熙却分明听到自己胸口如同轰雷一般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之声。
“那你可知道,为何皇上最在意的,是帝位和权力吗?”
晏春熙木然地摇了摇头,他尚未满十八,从未接触过朝廷大员。
对于皇上,他所有的敬仰和仰视,都来自于书简。
皇上犹如真龙降世,理应受命于天,俯查民意。
那些圣贤之言他总是懂得极快,背得极牢,虽然也时常觉得晦涩古板,可却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的面前仿佛突然被推开了一扇门,而门的外面,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懵懂黑暗。
“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的芥蒂……”关隽臣讲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才低声继续道:“都是因为谈及我把你当成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事。”
“我从未与你好好聊过那件事……我先前,着实不好,只一味地觉得你年幼不懂事,却又胆大包天,也觉得你所说所想,超出我脑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太多,因此便更觉得恼怒。只是后来,你不惜死跪在正心殿外时,我才忽然,重新去想了想那时的事。”
关隽臣说到这里,忽然伸出手,用手指温柔地擦拭了一下少年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可一双丹凤眼里却闪动着隐隐的深沉神色:“如今,或许也是时候,与你说说我心中真正所想了。”
晏春熙不由猛地抬起头,他嘴唇微微有些发颤,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关隽臣。
他当然隐隐感觉到关隽臣的心里隐藏着许多他尚无法窥见的深沉隐秘。
兴许是因为两人之间庞大的年龄和经历的差距,晏春熙一直感到关隽臣仿佛在周遭筑了一圈高墙,始终将他冷冷地隔在外面。
直到如今,或许才终叫他等到了这一天,能够听到关隽臣心里所想的真切想法,他感到心口砰砰直跳,那莫名的紧张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何。
“熙儿,你生在姑苏盐商家中。你聪明,又读过书,想必该当相当熟悉三纲为何吧?”
“自然是知道的。”晏春熙楞了一下,可随即还是不假思索地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为三纲。”
“不错。”关隽臣乌漆漆的丹凤眼望着晏春熙,他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虑着如何去措辞。
“或许你不曾仔细想过三纲的意思。可实际上,纲常二字,时时刻刻都覆盖着你我、乃至大周万万子民的日日夜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