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那一刻,他已隐约明白,宿命已经被注定了。
他的机谋、敏锐都是无用的,那些所谓的后手,谨慎的布局,可以让周英帝忌惮的免死金剑、断雪潮,统统都是无用的。
他或许可以保全自己,他毕竟曾是先帝封过的冠军侯,毕竟还是大周“恭靖肃宁”当朝四亲王之一,哪怕是周英帝想要杀他,都终要讲求个名正言顺。
可晏春熙却不是皇权贵胄。
晏春熙只不过是个最低贱不过的小小罪奴,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晏春熙不死。
周英帝何等聪敏,一早已经看透这局对弈的关窍。
有情、便有了软肋。
从那一夜在金陵的绵绵细雨中,他抱着罚跪后双膝青肿的晏春熙,心里想着他再不舍得——
他一败涂地的宿命便早已被注定了。
关隽臣如何不知道他面对的早已不是凡人,只是他总还抱着一丝侥幸——
十数年的陪伴,从弱冠少年到酷吏宦官,夏白眉是为周英帝毒哑嗓子、甘心狠毒成一尊人间修罗的人啊,哪怕一生都注定不能求得正果,总该能换来一丝哪怕无涉情爱的怜悯。
可周英帝眼睁睁目睹了夏白眉受断雪潮之毒在宫中哀号一夜,要硬生生绑了四肢才不至于自戕,如此凄厉惨状,都不能让这位帝王有一丝一毫的不忍。
天子啊——
人是血r_ou_活生生铸成,可坐上了龙椅后,却将生而为人的性灵全部泯灭,这便是获得无上权力的代价吗。
关隽臣心下一片苍凉,他低下头,慢慢打开手中诏书。
在那一刻,他本已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哪怕周英帝将他即刻擒入凤狱、按谋逆罪判处,只要能将晏春熙放走,他也自当领旨。
那诏书却并未提及他心中所想之事,可他一字一字看下去,看到“钦此”二字之时,胸口却忽然如遭轰雷重击,霎时之间觉得头晕目眩,依稀有种天地变色之感。
“噗——”
关隽臣猛地喷出一口暗沉鲜血,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忽然重重地叩首在地,喃喃地说:“臣弟行事狂悖,愧对天恩,如今只求皇上下旨赐死,臣弟绝无怨言。”
“宁亲王说哪里话。”
周英帝面上隐约露出了一丝晦暗y-in沉的笑容,他声音浑厚,慢慢地道:“你是朕最器重的弟弟,又有先帝御赐免死金剑,说得是什么话。如今平南王谋逆大案始终悬而未决,关押在乌衣巷许久,已让朝臣们有所非议,因此朕已决意依朝上谭梦麟所言,按律三司会审、三公之一为主审官,彻查此案。言太师为避嫌不愿审理,许太傅年迈返乡,唯有太保之位空悬——”
“朕如今下旨封你正一品太保,弟弟啊——当朝三公位极人臣,怎的,朕如此看重你,你心中还有所不满?”
关隽臣胸口如同被重重锤过,呼吸之间都一阵阵刺痛,他此时只感到周英帝的一字一句都令人毛骨悚然。
他本是习武之人,最善调息,可一时之间,竟还是气血攻心。
太保之位绝不是周英帝真的封赏他,反而恰恰是周英帝这一局棋中最狠辣的地方。
大周律明言,皇亲国戚谋逆大案需三司会审,更要三公之一坐镇主审,之后才能再经由六部尚书和主审官合议定罪。
当年襄王逆案审理上,就有诸多疑点和违背周律的做法。
如今周英帝在平南王一案上,若再武断地用乌衣巷直接定罪,三司六部乃至满朝文武,总归会有不服之心,因此,周英帝拿下了平南王,却足足有数月都未能定罪,正是因为他早已深陷困局。
先前朝堂之上,大理寺谭梦麟据理力争,周英帝明知他和关隽臣过从甚密,可也要在朝堂上应承,就是因为谭梦麟所说的话,实在句句都合乎情理。
所以那一日朝廷激辩,最终周英帝答应要选一位主审官,只是那时关隽臣那时还不知道,原来周英帝心中早早已经选中了他。
周英帝缓步踱到俯首的关隽臣面前,他递下一方丝绢让关隽臣擦拭嘴角鲜血,慢慢地道:“那一日——朝堂之上,你与朕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大周朝礼义根基,朕听了颇为动容。朕登基之后,先诛襄王,再斩平南王,若都是由乌衣巷定的罪名,后世书来,朕岂非有违孝悌二德?”
“所以朕要留着你,”周英帝嘴角渐渐显出笑意,意味深长地道:“朕知道你也嫌平南王愚蠢无知,你早早就送了一幅《忠义帖》过去提点他,他却还不知死活地私拥兵马。你的心思,朕明白。可你不愿和他一党,朕的满朝文武却不那么觉得。你、襄王和平南王自幼一起长大,后又被看作三王一党。朕留着你去审他——由你这位亲近的哥哥给关承坤定夺罪名,朕倒要看看,届时还有谁敢不服?”
关隽臣神色惨然,他抬起头,声音沙哑:“皇上是要让臣弟来做这个不孝不悌之人了。只是不知道,若臣弟为主审官,皇上想让臣弟株连多少人?是否连臣弟自己信任之人,有些也保不住了?”
周英帝低头俯视着关隽臣,他似是未曾料到关隽臣竟然能这么快就洞察他的机谋。
过了良久,他面上的笑意又浓了些,轻声道:“冠军侯啊冠军侯,父皇当年果然慧眼,你不愧是朕最出众的弟弟。是了,襄王已除,可党羽颇众,你和平南王器重之人当中,有不少都曾依附襄王——叛党余孽,你便也别想保了吧?”
关隽臣跪在周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