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们,顿时从眼中迸发出仇恨的怒火。
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更是为了自己所受到的蒙蔽与愚弄。
若雁停云真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称颂过他“仁义无双”的自己岂非可笑到愚蠢?
雁停云没看那些摩挲的刀剑蠢蠢移动的人群。
他只是固执而坚韧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怜花笑道:“自然是尹令行尹兄告诉我的。”
雁停云摇头,道:“他怎么会告诉你,为了让我隐瞒这些事情,他甚至愿意对我下跪磕头……”
王怜花笑道:“因为我要杀他。”
雁停云闻言一怔,他并不明白这个解释的含义。
王怜花道:“因为他敬你又厌你,他爱你又恨你。”
“你从小到大都鄙夷他,看不起他,从来不会理解他。而他这辈子也无法成为你亲近与关怀的那一类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喜爱。”
“所以当我告诉他,我要杀他取脸时,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杀一个人。”
“我应允了他,这个心怀怨气与绝望的可怜虫,便告诉了我这三年来他所犯下的一切恶行。”
“这就是我知晓一切的缘故。”
王怜花浅浅地笑着,他用言语化作蛛网,编织着丝丝惊惧,层层绝望,那笑容艳绝而酷烈,美得锋锐而迫人。
“因为他必定会死,所以他不愿让你独活啊!”
此语一出,雁停云脑袋轰地一响。
他看着王怜花扇合的嘴唇,却再也听不到他说的一字一言。
雁停云僵立于原地,干枯,惨烈,绝望。好似一截风化千年的朽木,又如同一尊侵蚀殆尽的石像。
“仓啷”一声,他猛然拔出那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弯刀,刀映新月,如雪如霜。
无人来得及阻止,雪亮的刀影在雁停云脖间一闪而过。
宝刀初露,割断的却是它主人的喉咙。
仁心已失,名誉已污,宝刀已钝,连师父的独子也死了,他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雁停云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心想:尹令行,我……果然不能独活啊。
一时间,满园之人鸦雀无声。
唯有独立于高处的王怜花,发出了一声悲悯的叹息。
方才他口舌凌厉,逼死雁停云时,像妖魔,像恶鬼,像无情的刽子手。
而此刻,又偏是他为死去之人,慈悲叹息。
人人都知王公子有千面,何人又知王公子有万心呢?
雁停云与尹令行的纠葛,就像是一场闹剧。
当那割断喉咙的尸体轰然倒地时,人们方才猛然从闹剧中惊醒。
明明需要保护的楚秋词被人杀死,而杀她之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刃不见血地逼死一人。
他们这群侠客英杰,却像失了魂一般,竟无人有所动作。
清醒过来的人们既懊恼又愤怒,高举着刀剑,准备跃上屋顶,给王怜花来个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孰料,王怜花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迈出右腿,凌空一踏。
竟如同奔月的嫦娥仙子一般,向夜穹中高悬的明月飞去。
忽然,一排秋雁飞过,那踏云奔月的人影,在瑟瑟雁影的掩映下,宛如被风吹散的烟云,消失不见了。
寂静的沁园中,人们张口结舌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心中骤然浮现一语——
美人失语,公子踏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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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正在月下漫步。
他漫步的地点十分别致。并非宽阔的街道,亦非曲折的小巷,而是那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飞檐与屋脊。
在萧瑟暗月的映照下,手中皮口袋底渗出的血迹,仿佛被月光洗褪了似的,不复鲜烈的猩红,变得有些灰暗。
刚杀完了人,王怜花本来打算直接回到自己在镇中租下的一所隐蔽别院。
但见一路上桐叶萧萧如雨,流水潺潺似歌。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觉得在如此寂静的夜晚,沐月听秋也不失为一桩趣事。
忽然间,从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清歌。
王怜花侧头望去,那个方向有一座阁楼灯火通明,光华瑰彩,看模样是一处寻欢作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