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又道:“那妈可不要叫别人知道。”
薛姨妈瞪她道:“你当你娘是傻子还是呆子?要我说你也该少啰唣些,你林妹妹可跟我说过几次了,说你管东管西,唠叨个没完,小小年纪就这样了,等你老了可怎么办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宝钗就恼道:“她还好意思说我,昨天紫鹃和我说,现在这样冷天,她出门连个手炉都不带,还和小丫头们去顽雪,那些小泼蹄子也真是不分个大小,什么冰的冷的雪啊水啊的都往她身上扔,闹了有半个时辰,冻的脸上、手上统统是红的,回去路上就发烧了,这会儿还被老太太按在屋里不让起身呢!我都没去找她算账,她倒还来跟你告状了!”
薛姨妈听得半张了口,直起身子道:“这又是怎么弄的?那些小丫头子也太不像样子了。还该打一顿才是——如今病得怎样了?你也不去看看?”
宝钗从鼻子里出一声道:“我怎么没去看呢?紫鹃一说我连老太太那都不去了,巴巴儿地走去,她病得恹恹的,窝在床上一声一声喊‘宝姐姐’,那眼睛肿的比上回她哭的时候还厉害,红的都发青了,还只顾着说下雪好玩,可惜雪景不长。又惯会装乖卖巧!被我骂了一句,就扮得个可怜样子,哀哀凄凄地说什么以前在苏州没见过雪,同样是江南,我们那年年雪下了有一尺,怎么她那里倒说雪皮子都没一个?就是真没见过雪,这来京城也有好二年了,去年难道没见过白的么?满口只顾胡说八道,只不肯听我!把我惹恼了,我也不理她,坐一坐就回来了。”
又发狠道:“那起子该天打雷劈的奴才秧子!都是平日里给宝玉宠得没大没小、泼浪惯了的,以为颦儿是和她们那胡打海摔的样儿呢!人家是大户里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的,针尖扎一下都要病几日,偶尔起兴,她们也不知道劝着点也就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端起个人样子就往人身上砸来了!也是老太太宽大,若是我家里的丫头,早该叫人打一顿拉出去卖了拉倒。”说得愤恨,连青雀上来续茶都被她瞪了一眼,青雀缩着脖子飞快退出去了,唬得几个丫头再不敢往她面前凑。
薛姨妈见她连‘泼浪’的话儿都说出来了,只好笑道:“我说一句,你倒说了一箩筐,怨不得你林妹妹要嫌你呢。我正想你们两个正是鱼儿水草分不开的,怎么今日倒有空一个人来陪我说话了,原来是颦儿病了,我倒还去看看她。”
宝钗道:“妈你是长辈,走去看她又是什么事呢?还是我替你去一去罢。”
薛姨妈笑道:“你瞧瞧,刚才谁说不理她的?这会子又要去看她了,我看你也就是嘴上说说,恐怕你林妹妹派人在你眼前叫一句,你恨不得要提着鞋子跑过去了。”
宝钗正色道:“我是好心替妈去看看她,妈怎么编排起我来了?既这么着,妈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薛姨妈好笑道:“罢!罢!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麻烦你替我去看一看你林妹妹,这下成了罢?”
宝钗方起身假作不忿地走去看黛玉了。
黛玉一年里总要病上四五回,大家也习以为常,都只打发丫头来问问就是,也不敢扰她。独宝玉下了学往她这坐坐,替她念念书,又有贾母、王夫人、凤姐都差人送来些吃食,贾母送了一碗汤,王夫人打发了一食盒点心,凤姐送了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宝钗去时,黛玉正在那里看那食盒,里头都是些份例点心,她一个也不喜欢,便挑挑拣拣地拿了块软糕吃了一口,忽然听鹦哥道:“宝姐姐,宝姐姐。”顿时一喜,支着身子一看,并不见人,和紫鹃抱怨那鸟道:“好畜生!平日我读书时候倒喜欢插嘴,正经用的时候就知道胡说八道!”
紫鹃笑道:“姑娘也知道它是个畜生,和它计较什么呢!若真想宝姑娘了,派个人和她说一声就是。”
黛玉就横眉冷目地说:“谁想她了?我病成这个样,她来了不说心疼心疼我,只坐在那里一个字不说,摆个臭脸子给谁看呢!”
话音未落,忽然那鹦哥又道:“宝姐姐!宝姐姐!”
黛玉把剩下的半块点心使劲扔出去道:“再喊就拔了你的畜生毛!”
谁知这回宝钗真来了,被她扔了一身点心渣子,冷笑道:“你要拔谁的毛?”
黛玉听见宝钗来了,伸着手一愣,想到方才的言语,只来得及叫一句:“宝姐姐。”便见宝钗倒竖着柳眉快步过来,连忙张着被子要躲进去,被宝钗揪住,先在她额头上一探,又望了望脸色,方喝道:“我竟不知你这么讨厌我,连我送你的鸟儿的毛都要拔了,可恨!”
黛玉急道:“我并不是…”语到嘴边,又变作一声哼道:“你送了我,就是我的,我要拔它的毛,就拔它的毛,你管得着么!紫鹃,拿钳子来。”说着要挣出去,被宝钗按在枕头上道:“你就安生一会也不成么?非要折腾得大家都不安宁才好是不是?”
黛玉道:“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我留在世上,就是碍人眼的,还是快早死了才好!”一句话说得宝钗变了脸色,用力捂住她嘴道:“我把你个胡说八道的臭嘴!这个字是好乱说的?!”
黛玉从未见她如此脸色,吓得一怔,马上又嘤嘤哭起来,边哭边道:“若是能选,谁不想康康健健的呢!旁人都在快快活活地,独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边上看着,你道我就好受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