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喊声震天,宫内红袖添香。姚嵩替他斟满一斛凉州美酒,挑唇笑道:“皇上就不担心战况?”任臻一饮而尽:“甘冽爽口,醇美柔润,果真好酒。”将鲜红的葡萄酒放下,有些惋惜地道:“可惜放错了杯,若置于玉杯之中,交互辉映,相得益彰——多好。”
姚嵩放下酒壶:“玉杯不难找,就怕琼浆易泄,反而不美。”
任臻一笑置之,偏过头反问他:“那你觉得能生擒杨定吗?”姚嵩拢袖笑道:“臣与皇上玩个游戏,同将战果写下,看看可是同一结论可好?”
“你也爱看三国演义么?”任臻见姚嵩满脸不解的表情,大笑挥手,“来写!”于是二人都以指沾酒,在案上划出两字。姚嵩移过烛台,明明灭灭地映出两个相同的词——诈降。
任臻哈哈一笑,拂袖擦去酒渍,姚嵩在柔和飘逸的烛火下亦笑地真诚:“那边的慕容垂已下邺城,称吴王,占据关东是迟早的事,他还忌惮着您出自正统,因而不敢称帝,但究其情势,吴王一派已占上风,我们无法东归,只能在此与苻坚死战到底——胜则得关中,败则无可退,阿房就是据点!苻坚也想拔了阿房,但阿城固若金汤,秦军又久困缺粮,兵力疲敝,已经无法再组织一场真格的攻城战了。故而只有兵行险招,安插个杨定进来,想里应外合。”
阿房城外,战鼓喧天,厮杀遍地,任臻缓缓点头:“所以,杨定必败。”
话音落,鼓声停,战报一路从城楼上高声传进:“禀皇上,尚书令生擒杨定,秦军退败!”
任臻起身,伸了个懒腰,再顺手掐灭了烛焰。姚嵩躬身问道:“皇上去会一会这个刺头?”
“忙什么。今晚闹了一宿,回去休息是正经。”今夜月色惨淡,任臻跨出房门之际,在朦胧晦暗中背对着姚嵩又道,“我很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姚嵩在黑暗中垂首不答,眉间却不期然微微皱起,第一次在心中觉得有一丝隐约而深沉的难过——你又怎知,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任臻说不忙,便当真是不忙,足足把杨定在马厩里关了三天,滴米不给,开始时候杨定还在破口大骂,等着预期中的人来招降,可被丢在臭气冲天的马厩里数日无人问津,到后面几乎话都说不出口了,喉咙里着了火一般,只觉这般零碎折磨还不如战场是死个痛快。昏沉中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才勉强咽下一口口水,睁开干涩的双眼,望向来人。
任臻着紫衣戴高冠,难得穿戴齐整地带着几个人跨步进来,杨定五花大绑,灰头土脸,见他便呸地一声转过头去。
任臻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捂着嘴摆出副震惊表情拔尖着声音道:“杨将军!?你肿么了!天啊!怎么能对杨将军如此无礼!来人哪,快来人哪……松绑,看座!”慕容永扶额,姚嵩摇头,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又演过头了。
杨定气地阵阵发晕——不是你一声令下,有人敢这般折辱于我?! “家下之奴!本公不要你假情假意!”
“杨将军又何尝不是苻坚的家下之奴?”任臻在刚搬过来的一张胡床上坐了,“你我立场一致,如今正是自立门户逐鹿天下之时,何必在苻坚这艘破船上坐到死?”
杨定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但因为饿脱了形,一个踉跄又摔了下去:“谁与你一致!?天王过去待你等如何?!礼之以收燕望,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对你又格外恩宠不同,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任臻心中冷笑,你妹的这时候还不忘记台词,若是真的慕容冲,单凭你说的这话,死十次怕都不够。面上却和颜悦色道:“杨将军怕是渴了饿了,要不要用些酒饭先?”早有内侍捧上一副托盘,上有肉食美酒。杨定别的尤可,见到那琼浆玉液却不免狠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已是渴的要冒烟自燃了。任臻亲自执起玉杯,俯身送到他唇边:“葡萄美酒夜光杯,当衬杨将军不世英雄。”
杨定艰难地转开视线:“自上战场本公就不曾贪过杯——你想以此贿赂本公么!”
装你妹啊装!任臻的笑容更加真诚了:“贪杯又有何不可不闻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么?”
杨定愣了一怔,反复咀嚼,竟凭空生出几分知己之意,忙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这可是出了名反复无常心狠手辣的慕容冲,就算拽几句莫名其妙的酸文也还是个奸邪小人!
“苻坚恩养五胡,依旧众叛亲离,困守长安,为何?天命也。”任臻声音越发柔和地如同哄劝,右手微倾,那嫣红的美酒便顺着杨定的唇缝缓缓淌入,“如今天命属朕,杨将军何不良禽择木而栖。”
杨定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他自幼长于陇西仇池,凉州美酒从小如水般牛饮,今番甫一下肚,便觉得异常浓烈,醇香凛冽兼而有之。慕容冲依旧与他四目相对,薄唇微挑,有一种荡人心魄的俊邪。
玉杯见底,倒映出他有些茫然的双眸,任臻收杯起身,兖龙衣摆在杨定面前晃荡不止:“朕得关中,杨公必可永镇陇西,届时凉州酒饮之不尽,不为人生一大乐事?”他止了脚步,衣纹陡静,“……不知杨公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