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与慕容钟俱是一凛,虽知慕容永一贯在军中任人唯亲,此刻却方才警醒个中缘由——那苻坚在淝水之战中对东晋不过是个小败,主力都尚未交锋,何至于忽然祸起萧墙节节败退,偌大个前秦帝国一年之间分崩离析,甚至被他们慕容氏打进长安彻底灭国,不正是因为苻坚一贯的治国方针是要天下大同九州一统,不仅善待降将俘虏,对五胡族人也一视同仁——然则,结果呢?深受大恩的降将们一个二个全趁机造反,争着来充当前秦的掘墓人!如今乱世,以怨报德伺机反咬一口之人实在不胜枚举。可是,当今皇上的施政方针却与之相反,要提拔重用的多是寒门士子,不分种族贵贱,唯才是用,这与慕容永为首的鲜卑贵族的立场无疑是相悖的——慕容永为一姓一族之兴荣,暗中也不得不对皇帝的许多政令阳奉阴违借故拖延的。
父子俩正在乱糟糟地想着,另一擂台上也掌声雷动,慕容恒抬眼望去,原来是将官组激斗正酣,如今正是领军将军杨定亲自上台来了,他撩起袍角,掖在腰间,抱拳冲着台上王座遥遥一拜,左手平伸而出,左脚微张立定,正是摆出个武人之间切磋礼敬的招式。对方虽也小胜数场,但于杨定相比,乃是无名小将,见杨定并不自傲,心中也自诧异,当下也一抱拳还礼,而后不敢迟疑,一跃而起,出手如电,意欲趁其不备先发制人!
杨定见招拆招,左避右让,退了三步后站定擂台,双脚生根一般,竟是再也不动了,单以双手与其互博,一招一式并不见如何迅捷,只是不疾不徐间大开大合,一力未竭一力又至,源源不绝,从容不迫,如瀚海一般,淹没了对手左奔右突的所有进攻与反抗。
随着咚咚的两声锣响,左右擂台同时结束这一轮的比赛,穆崇呸地吐掉嘴里的鲜血与半颗断牙,踏过破布一样瘫在台上痛呼呻吟的对手的身体,看向不远处的杨定。
杨定吐出一口气来,这才缓缓迈步,上前扶住摔在台边的汉子,一使力,撑着他站起身来。那汉子鼻青脸肿的,但明眼人一望便知,虽被杨定迫地无力还击,但受的多是皮外伤,比起穆崇手下的惨状是好地太多了。汉子又愧又敬地冲杨定一躬身——这是见军中统帅的大礼了,杨定忙拦了,却也不说甚“承让”的废话,仅仅抱拳回敬。场上围观众人便爆出一阵掌声喝彩——杨定虽非鲜卑嫡系出身,但“第一武将”之名早已不胫而走,军中本就有不少将士暗中仰慕,此刻又见他如此风骨自然难耐激动,尤以非鲜卑嫡系出身的胡族士兵更显兴奋。
任臻一直含笑观战,此时也撑着雕龙扶手站直身来,居高临下地与其对视:“仇池杨定,名不虚传!”
杨定随意而潇洒地抱拳冲他回了回礼,便旋身上台,在场中朗声道:“还有哪位将军肯上台与杨某切磋?”
穆崇拧着眉瞪看着,忽然恨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下意思地看了台上的什翼珪一眼。
什翼珪一直负手守在任臻座旁,寸步不离,此时亦看向他,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对他一扯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穆崇明白了,撇过头去,草草处理了下伤口,又重新跃上擂台。
但场内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集中到杨定身上去了,不出半个时辰,台上便已打过数场,无论何人皆无法在杨定手下走过百招,慕容永钦点上场的数位骄骑军将领,亦都一一败下阵来,一时之间在座的鲜卑贵族们全都如坐针毡,脸面无光。
“叔明,你说皇上这么大费周章地召集我等,就是为了给杨定这厮撑腰长脸么?”慕容恒一直在看,此刻也皱着眉转开脸,掩饰一般端起茶来,含含糊糊地从中飘出一句话来。
慕容永面沉如水,只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就是要撑着杨定立起这个威风来!”否则如何统帅他们大燕的精兵出征?看来北征姚秦之战任臻是铁了心要杨定挂帅了!
“不可任凭他长了气势!一个降将而已,做到三品的领军将军已经到头了,难道还真想做我们大燕的上将?!”刁云亦气哼哼地道,“皇上真是……哎!放着自己同族兄弟不用——”
慕容永摆了摆手,不欲他再说,片刻后才冷冷地道:“没那么容易。我不点头,杨定也指挥不动骄骑军——这才是我们燕军征战沙场的主力!”
慕容恒一贯言语平和,不露棱角,此时自不会插嘴,心里却也暗暗奇怪:慕容冲与慕容永两兄弟尚在阿房之时虽兵凶战危,但却那样相契互信,亲密无间,自打进了长安城,二人就似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了一般,相互猜忌相互提防相互拉锯。他暗中一指场上杨定:“但今日也不可让他再嚣张下去了,否则我们慕容氏颜面何存?叔明,你不上场?”
其实慕容永方才就已在盘算此事,穆崇那个小崽子算不得什么,身份高低有如云泥之差,还用不着他出手,日后自有办法料理,但杨定他却不能不出面弹压。但慕容氏以他马首是瞻,丢不起这脸,故而务必要一击即中决不能输——杨定的身手他深知的,比自己尚要强上一分,所以必要待到他轮番战罢、气力不济之时自己方能上场。这其中缘故却万不肯对慕容恒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