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无楹无匾,往左是条羊肠小道,径直通到半山腰,犹如盈盈白练,飘然拥簇着青翠苍玉山。往右是一汪由打磨光滑的嶙峋怪石,随意砌成的小池,池面正氤氲冒着水雾。
沈炼眼睛顺着小池再往右望过去,邃然窥到了万丈悬崖的影子。
约莫是察觉到了沈炼的不解,谢山姿边往屋里走,边解释道:“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那时,谢山姿才查到自己的心头血,或者说玉髓的下落,他千里迢迢地来到苍玉山,想从颂业那里拿回自己的玉髓,不出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风尘仆仆,又走投无路的谢山姿,气得在释厄寺后边建了座草庐,想磨到颂业答应为止。可惜谢山姿还没怎么软硬兼施地胡搅蛮缠,颂业就圆寂了。
颂业圆寂不久,就发生了那件事。谢山姿等不了了,想强闯一叶禅,结果受了重伤。没有时间的情况下,谢山姿愤然下了山。
这之后又过了六百年,世间才多了位药修凌霜君。
草庐对于现在的谢山姿来说,稍稍有些低矮了。为了跨过门槛,谢山姿不得不低下头。
屋内的摆置俨然还是谢山姿记忆里的老样子,一张只能容下七八岁幼童的石床,一张扶手刻了许多条刻痕的小巧摇椅,还有块入乡随俗的蒲团。
蒲团是专门给小沙弥用的,不大,大约只能容下现在谢山姿的半边身子。除此之外,草庐有的,也只是空气里仿佛含着股沉寂千年,却依旧挥之不去的伤痛了。
沈炼看到那张一动不动的摇椅,没忍住窜下谢山姿的肩头,跳到了摇椅上。
因为门口下了禁止,摇椅经过这么多年,竟然也没腐坏,还能晃晃悠悠地前后摇动起来。
蹲在摇椅中央,沈炼瞥见扶手上的刻痕,不由探身过去,伸爪子摸了摸:“这是什么?”
“是我在这里住过的时日。”谢山姿随口答道。他察觉到被暂时收在袖子里的寒气有些压制不住的蠢蠢欲动,于是俯下身,示意沈炼跳过来:“去凫水。”
沈炼下意识想张口说不要,他对凫水有股无法克制的本能畏惧。结果话还没出口,他先记起了上次凫水所见到的谢山姿肌肉流畅匀称的胸膛。
鳞片不自觉地略略有些泛粉,沈炼不太好意思地嗯了声,乖乖跳上了谢山姿的肩膀。
“凫水?”听到对话,修罗伞兴致勃勃地道:“我也去我也去!”
方童子眼明手快,当场将险些挣脱他手臂的修罗伞抱紧了。
“你去干什么?”方童子压低声音地斥道,“伞骨修好了就忘了疼是吧?”
“啊?”修罗伞发出困惑不解的字音,茫然道:“这和伞骨断了有什么关系?”
修罗伞辩解道:“我没有要欺负沈炼啊,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凫水……方童子你不要揪我的伞面,好痛好痛——”
在修罗伞哼哼唧唧喊疼的声音里,方童子面无表情地把草庐的门关上了。
谢山姿带着沈炼,来到了水池边上。他弯下腰,本想先将沈炼放进水利,奈何沈炼紧紧抓着他的脖子不放。
“怎么还怕水?”无奈地顺了顺沈炼由于缺水而略有些失去光泽的鳞片,谢山姿索性只脱掉了鞋袜,长袍不褪地直接步下了台阶。
池水温热,渐渐蔓延过了沈炼的尾巴尖,即将要没过他后爪时停住了——谢山姿踩到了池底。
湿漉漉的水意沿着谢山姿的肩膀慢慢往上,逐渐打湿了他整件衣袍。平素里总随意披散的乌黑长发,盈盈散在水中,如同上等的黑色云锦。
沈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山姿的侧脸,看他深重眉目被水雾染上朦胧的柔和,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多了层湿润的水光。
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巴,沈炼忽然想起上次,谢山姿柔软嘴唇无意间擦过他嘴角时的场景来。
藤黄的竖瞳转了转,沈炼凑过去,在谢山姿耳边小声唤道:“扇子。”
谢山姿不疑有他,当即转过头来:“嗯——”
字音尚未完全出口,便被骤然贴近长着鳞片的嘴巴重新堵了回来。
温泉内,寸缕未退的雪衣男人,同一条四肢长着胭脂色鳞片的小银龙,猝不及防地亲住了。
对比于谢山姿的惊讶,始作俑者反倒更像抹不开面子似的害羞起来。沈炼猛地扎进了水里,无论谢山姿怎么说,都不肯把脑袋拔出来。
“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谢山姿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沈炼担心他真的走了,急得咕噜噜冒出串泡泡。
“哗啦”的水声登时响了起来,沈炼从池子里窜出来,不偏不倚地跳到了斜倚着石壁的谢山姿胸膛上。
“不许走。”沈炼声音有些闷闷的。
谢山姿嘴边漾开出清晰的笑意,他看着垂着脑袋的沈炼,语气里带着无意识的宠溺:“好,不走。”
顿了顿,抓心挠肝的谢山姿终究还是没忍住,半点不含蓄地问道:“你刚刚亲我是不是?”
没有回应。
谢山姿又问了遍,这次有回应了。
“呼。”沈炼用小小的打呼声回答了他。
自进入释厄寺,沈炼一天之内已经睡过两次了。谢山姿心里清楚,这是频频记起往事而造成的疲倦。这样想着,他左袖突然轻微地抖动起来,曲无寡控制不住地蠢蠢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