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一日卯时,正值晨光微熹,徐杳便被唤起身来,不曾想平生第一回受到的三跪九叩大礼,竟是由落英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顶礼朝拜。
从金銮殿到崇文门,四处都被羽林卫把守,不遗有漏,凡是进宫的文武百官都须被严身搜查,霍提督这时候便从崇文门上头一路巡视,这是大燕皇城最高的地方,足以将整个皇城一览无余。
从卯时到辰时,天际也终于拨开云雾见光明,晴光潋滟,鼓楼上敲了鸣钟的三声梆子,远远地便瞧见御前的辇舆前来,轩裳华胄,上头还顶着一柄黄罗盖伞,正是帝后二人乘辇而行,静鞭开道,虎豹赫然。
徐杳髻簪十二龙九凤冠,身披朝金霞帔,腰束玉革带,持着玉圭,凤凰于飞的绣鞋一步一步走过长阶,两旁鎏金镂空的流苏直直垂在耳畔。一袭朱红色的裙裾迤逦,远看恰似一片烈火烧灼的云霞,日光鼎盛里连她乌发蝉鬓的凤冠都愈发栩栩如生,伫立在奉天台上俯瞰众生。
凤凰遨天,母仪天下,不过如此。
行礼,祭拜,朝贺。百官朝拜,万人敬仰,一切都井然有序。
徐杳一清二楚,她今日是如何一朝殊荣,颜氏一族便是如何倾覆。
连带着这一日太液池的粼粼波光都比往日里鲜明灵动些,瑰丽似锦的余晖镀下来的时候,徐杳才得了闲回落英榭,乘得是四平八稳的轿辇,折了弯往长信宫走了一遭。
长信宫以前曾得过南诏进贡的鲛人油灯,那还是长信宫的鼎盛时日,这些年都掖着藏着当宝贝疙瘩似的,最近却不分日夜的燃着,香也用的很厉害,看人都隔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的。
壁堂凤嘴鞋儿尖上的蝶儿绣的顶真,随着步子一翘再翘。
徐杳不疾不徐进了殿,一抬眼便瞧见颜舜华半支着肘子倚在美人榻上,整个人收拾的很利落,却不如往日里的精神气,面色都有几分病殃殃的,施了脂粉也盖不住,苍白得很。
哪里比得徐杳此时的玉面飞霞,双眸盈盈若秋水一潭。
“奉天台的阵仗这样大,是生怕人听不见?”颜舜华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眼前无限风光的徐杳有多朝气,就衬得她愈发颓败。
殿门大开,映得殿内也亮堂一些。殿中央安神香燃在错金博山炉里,炉上立一鹤,驾云雾上有万千气象,欲修长生术,飘然得道问仙。
只是不知长信宫此时的奢靡还够她挥霍几日了。
“你幽禁月余,日日相同,殊不知外头可是翻天覆地。”眼风一撩,左右扫视了一圈儿,是满目琳琅,叠手站定,波澜不惊告诉她,“逆臣颜氏一族,蓄意谋反,三日前已被满门抄斩。”
颜舜华眉头一蹙,不以为然,言之凿凿道:“颜氏一族乃三朝老臣,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亲再是不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整了整袖腕,再不瞧她,“你这话哄旁人信,我却半分不信。”
“你甘愿被蒙在鼓里也好。”徐杳这才正经睨她一眼。
颜舜华兀自低着头,盯着案上的茶盏半晌,似乎有些无动于衷。良久,到底坠下一滴泪来:“谁的旨意?他?”声音也打起颤来,却不愿露出半分怯来给徐杳瞧见,忍不住拈着帕子捂面,自言自语道,“他不可能舍弃我。”
她这副模样悉数映入徐杳眼里,终归还是一五一十开口:“他确实放了你一条生路。”
“我这一生早就没有荣喜哀乐了,倒是你,得偿夙愿,往后还有什么可怨的。”将帕子一掷,脊梁骨也挺起来,眼角微微上挑,隐约泛着猩红的血丝,“手握凤印,下无协力,你一人独大,连太后都难奈何。”
“在这个世道上,没人比本宫更想活着。”徐杳鬓边熠熠生辉的流苏钗曳曳,临走前只给颜舜华留下半道剪影,轻描淡写扔下这句话,余音绕梁。
才出了长信宫,徐杳有意留了个心眼,命鸢尾盯着动静。不曾想轿辇才行至半道上,那厢颜舜华派抱琴递的信儿便被截了,鸢尾毕恭毕敬将信笺呈到徐杳手上,再听鸢尾一说,这信笺竟是打定主意往宫外的长公主府邸送的。
说起来这长公主府邸,也是自打常海德被流放之后,嘉定才决计搬回去住的。
泛黄的宣纸,上头写着簪花小楷,足足有五页纸,桩桩件件,呈堂证供一般的措辞,末了还怕人不信似的,摁着一道印泥。
偏偏这里头的所有篇幅,无一不是同常玉息息相关,还涉及到方老太医和彼时关雎宫的一干庖人,连同当初在豫王府自己许多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都交代的一干二净。
徐杳一门心思专用来对付颜舜华这样久,从始至终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罢了,说到底也只是颜舜华也是仰仗着燕怀瑾的默许。
颜舜华纵然有着玩弄权术的手腕,到底却也做不出这般以下犯上的行径,乘着建安二年年终祭祀的日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关雎宫为祸作乱,末了却独善其身,相干无是。
不过是圣人有命,不得不从罢了。依着圣旨当差,倘若差使做得漂亮一些,指不定还有赏赐。偏偏颜舜华那时另有一番心思,倘若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