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帝后二人前往龙山寺祭祀即将启程回宫的最后一日,她那几日因为风寒之症缠绵床榻,吃了太医院院正亲配的药却依旧不见好转。
颜舜华丰姿冶丽一张脸埋在赭红大氅里,便是这样一副模样在听风吹雪里阖上了关雎宫的宫门。
此后她蒙头栽进了黑暗,而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她贪图思忖着他回来,以致于后来才明白,值得她等待的唯有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罢了。
依她彼时的脾性,哪里肯低头伏小。
霎时她绾发的玉燕钗被颜舜华攥下来,随之落下的是拂在她脸颊的青丝。
那支玉燕钗,乃常玉十六岁嫁进豫王府邸时所钗。一柄青玉秤杆挑开鸳鸯戏水红盖头,鬓上是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硌得她沉甸甸的,像是燕怀瑾无数次拢她入怀的力度,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他到底还是没有免她半世流离,一世浮沉。
第5章 伍
徐杳惊醒的时候,背上已尽是匝匝密密的冷汗,额鬓上黏着几根发丝,心里暗自发怵——
鸳尾这灯怎么掌得喑喑沉沉!
她起身一盏一盏亲自拿了火折子点过去,竟也顾不上趿一双足履,赤着足不知冷热地踩在凉浸浸的釉面砖上。
她推开窗栏,碧瓦朱檐上挂一轮破碎混沌的月牙,清浊同流,才到子时。
落英榭的寝殿几乎被她点得灯火通明,她揉了揉眉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回身在榻下套了罗袜鞋履,从紫檀木衣柜底下的暗格里捡出一袭宫女常穿的青缎掐花襦裙,对着镜子自梳了双平髻。
临了又折回衣柜,翻出一件青底绣柳的披风。
这才蹑悄悄地出了殿门,循着旧时记忆往关雎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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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怀瑾提了柄黄杨木雕花走马灯,萧瑟一人迈步于关雎宫内,宫墙处依稀几处杂草,墙边寞寞攀了几朵荼蘼白花。
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袍子,若非手上那柄走马灯朦朦胧胧有几分亮堂,只怕也会溶进黝黑的碎瓦颓垣里。
他登基大礼正式举行前,特意命人在关雎宫的荷花池中央建了一座泊水戏台,高八丈,坐北朝南,端得是飞檐翘角,雕镂矮栏,霁媚秀逸。
除却平日节庆里阖宫上下会聚在这块一同看戏外,无事的时候常玉会在池边的方亭里置上美人塌,旁边摆一张小桌放些甜点,也不要人伺候,一个人慵懒地倚在榻上看台上一出出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粉墨故事。
他有一回故意捉弄她,戏台上正唱着一出《游园惊梦》,乘她入迷,他从背后倾手蒙住她的眼睛,她却不恼不怒,露出明晃晃的皓齿,缠绵宛转的叫出燕怀瑾这三个字,他乘机覆上她的唇,温温软软。
连风也温温软软的将她的碎发拂过他的手背,“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戏腔被她听进去,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她眼睫微颤,在他掌心里。
燕怀瑾走过昔年荷花池的栈道,只好称昔年荷花池了,因放眼望四周,水还算清澈,昔年热热闹闹的水芙蓉却再也寻不到一支了,只剩一些犄角旮旯处攀上岸的青苔。
他抬头看眼前灰败的戏台,不拘一格扶着木阶的围栏往上走。
那折《游园惊梦》是《牡丹亭》里的选段,今夜想来,倒是映了里头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这样一步步上了木阶,先是一双莲翘履映入眼底,此情此景,他也不见半分骇然,更是急迫的两步作一步登上了戏台。
燕怀瑾就着手上这柄走马灯看过去,眼前的女子披青色披风,一副窈窕背影对着他。
他怅然若失,竟听见自己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开口,“可是阿玉回来了?”
他眼底有止不住的水花溢出,生怕看不清眼前的故人,另一只手端着袖口不管不顾的拭干眼角湿意,“阿玉一去,掐指算来已有两千六百二十一日,你从不肯入我的梦来,这是恨上我了。”
徐杳直着身子不为所动,听后头这人传来句句箴言,初听见他第一句时,还当自己是错听了,哪成想燕怀瑾子时竟来了关雎宫,现在听他这幅说话的模样,心底百感交织,恨不得纵身跃去荷花池里。
“我知自己这是臆了。”他期期艾艾的声音又传来,“你不好的那天,我既盼着你好起来,又盼着你去了也好,你这一去,反倒干净。只是偏偏留下我一个,若碰上凄戚事也罢了,若碰上三两件乐事,到哪里再寻一个阿玉说与她听呢?”
他说完这话,慌慌张张上前揽她,他触上她温香软玉的腰间,原先手上的走马灯应声而落,两人皆着一身青,此时一同溶进月色里,微弱的灯光够到一袭青色衣角,也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然后燕怀瑾见到她梳的双平鬓,十分对称,玲珑有致,而她披风颈脖上露出一块青缎掐花,这是宫女的服制。
他猝然推开她,疾言倨色道:“你是哪里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