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我把三弦稍微加工过,让它比较容易断。”
“呃啊?”我发出怪叫。“你干嘛这样啊?”
“你这个人非常容易倦怠吧?我是想万一你练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厌烦了,也许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如果这个时候弦恰好断掉……你看,不就成了一个让你来找我的藉口了吗?”
所以钱就由我来付吧!学姊笑着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三张千圆日币以后,打着收银机。与吉他弦比起来,贝斯弦的价位高得吓人,不过老板都会帮忙更换新弦。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以前一直觉得调音会让弦严重磨损,原来其实贝斯弦不会那么容易断掉?
“如果我因为弦断掉就干脆放弃贝斯,你打算怎么办?”
“那样我也无计可施了。一开始我就想过,如果没有缘分,我甚至会放弃喔。不过,你还是跑来找我了吧?”
学姊一脸微笑地对我这么一说,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乐谱拿到了吗?”
我点点头,从琴盒的袋子里拿出学姊手写的乐谱。
“喂,你不是来跟我诉苦说太难不会弹的吧?”
我把视线转移开来,撒了个谎:“不是……算了。”
“你弹到哪儿了?”
“……大概到第四变奏曲的部分,从那个部分以后我就一直卡住。赋格根本弹不出来,我也不觉得我会弹。”
学姊很快地把刚装好的弦调了调音,接着就坐在柜台里弹了起来。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听着这段赋格的旋律。
梓莹的吉他所演奏出的音乐就像是从巨大的冰柱中削切出来的。跟她比起来,古学姊的演奏就如同冻结的冬季阳光,音乐在不知不觉中跃然出现、直射云霄。如此分明的声音能够毫无窒碍地流泻而出,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演奏结束,学姊把贝斯还给了我,我却一时无法面对学姊。
“没有那么难啦!我也没用到特殊技法。你先把速度减半,仔细地练习一个音接着一个音弹奏就好了。”
“学姊……”
我还是低着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嗯?”
“学姊自己去找梓莹不就好了?何况你又弹得比我好那么多。”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一定得是你才行。”
我无力地摇摇头。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和梓莹说上什么话啊。梓莹什么都不对我说,我也只会一直惹她生气而已……”学姊从柜台里拿了两张圆凳子,放在陈列吉他的走道上。她押着我的肩,要我坐下来。
“不只是这样。”
“……咦?”我把头抬起来。学姊的视线稍稍从我脸上移开,目光飘向远方。
“不只是这样而已。我啊,在知道东方梓莹这个人的更早以前,就已经先认识你了喔。”我渐渐无法呼吸。学姊现在在说什么啊?
“年轻人,你知道一本叫《乐友》的音乐杂志吧?两年前的七月号里,我曾经读到一篇刊载在上面的评论,题目是‘韩德尔与圣经中的诗句’。文章的主旨大概是说韩德尔的乐曲,包括非声乐曲的部分在内,都可以解读为诗句。即便逻辑上有点牵强,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是篇满牵动人心的文章。”
我还没回过神,一直紧紧抱着手臂里的贝斯。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篇评论——
“我看了一下署名,名字是南宫哲朗,是位我很熟悉的评论家。不过我却感到一股不协调。文章里面有一个段落以中学程度的英文就能阅读,而里面举例的内容,的确不应该包含在年过四十的南宫哲朗所接受的中学教育之中。”
“啊……”
竟、竟然会有人注意到那种地方。
“这股不协调感,使我的怀疑转移到整篇文章。我把过期杂志拿出来作个总复习,一一检视南宫哲朗写过的文章。于是乎,有几篇文章明显浮现了出来,而这几篇文章都具有一种共通的不协调感。我也去找了cd的解说,结果让我发现了一张一九五九年由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管弦乐团演奏的西贝流士《芬兰颂》。”
我吞了口口水,干渴的喉咙也正疼着。
“不过再接下来,我就没有确切的证据了,而且我在出版社也没有认识的人,只知道南宫哲朗有一个小孩而已。我所知道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曾在专栏里把他的独生子当成写作的材料,连本名都写了出来。所以当我在新生名册里发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想你能够了解我有多惊讶了吧?”
学姊脸上带着微笑,手指着我的鼻尖。
“犯人就是你。”
“……啊,犯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推理全都是正确的吧。”
学姊把脸猛然凑向我,我也只好点头。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单凭读文章,就可以把我替哲朗写的部分一一调查出来。
“所以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年轻人。在我的革命军之中,需要一位书记,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适合的人才。所以我可不是在找寻东方梓莹时,顺便找你加入的喔!”
学姊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想要你。”
别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用这么近的距离说这种话啦。我脑袋里一片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避开学姊的视线,我撇过头去,把贝斯收好。
“不过,像我这种人……”
我确认了一下琴盒的触感。